避世山外好,名閣此足休;
小橋通綠水,穹音四散愁。
前人作過的這樣一首詩,描寫的地方便是丹霞宮。
在這一路上,一個不足十五歲的小童生,穿著青衣,頭發倌在腦後,緊緊的跟在師傅的身後。他肩上背著竹製書篋,裏麵放著少許的幹糧和水,幾卷書畫,一把油紙傘,幾遝文稿,書篋上頭插著一麵巴掌大的粗布旗子,旗子上繡著八卦,這是說書人趕場說書的標誌,見到隨身插這樣的旗子的人,多半是趕到大戶人家說書的。
師傅腳力足,走在羊腸一般崎嶇不平的山路上,步履矯健,腳下生風,小童生緊緊的跟著,生怕跟丟了,走上幾步又跑上幾步。
“師傅,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他朝著師傅喊道,一屁股癱坐在路邊,卸下背上的書篋,不停的錘著大腿,抬著頭大喘著粗氣。
師傅轉身走了過來,板著臉撫摸著他的腦袋,聲音洪亮有力,“照你這個進程,我們還得走上好幾天才能到丹霞宮呢。”看著徒兒滿臉通紅,氣喘籲籲的樣子,他從書篋裏拿出水壺遞了過去,自己從腰間掏出細長的銅製煙袋,尋了一塊石頭坐下,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師傅名叫藍如隱,遼北人氏,是一個走南闖北的說書人。聽的多,見的也多。肚子裏全是說不完的故事,古往今來的正史與野史,被他演繹的活靈活現。幾年前一個遠房的親戚,把這個自小失去雙親的小童生托付給了藍如隱,這個孩子還不到三歲的時候,剛剛還在牙牙學語,便扒在學堂窗戶上跟著學字讀典。他天賦異稟,經史子集過目不忘,從剛開始學字,不到兩年的功夫,蠅頭小楷謄寫在宣紙上,剛勁有力,簡直就如同活字印刷一般。藍如隱喜歡的很,走到哪裏,便帶到哪裏。小童生十分勤勉,師傅在台上說書,他在一旁快速的記,幾年下來,書篋裏已經裝上厚厚的幾大本。
這次師徒二人剛在荊州的吳王府說書完畢,從那裏出發,徒步走到丹霞宮,已經耗去了足足七天的時間。途中不斷的收到驛館的私密口信,告知他務必於五月初六前趕到。
藍如隱心裏估摸著,再需要兩天的時間,應該就能到了。
眼前的山越來越多,村鎮越來越稀少,夜間不便趕路,稍不留神就會失足滾落到山腳下,隻能在白天裏,多走些路程。
“師傅,師傅,這次去丹霞宮你打算說哪段書呢?”小童生跟在師傅的身後,不停的追問。
藍如隱說書有個習慣,天馬行空的講,不落窠臼,每場說的書從不重複,短則三兩時辰,長則一天一夜。遇到熱情好客的聽人,一邊喝茶,一邊話說鼓書,興致盎然,口若懸河,縱橫捭闔,收放自如,連他自己和聽的人一起,忘記了吃飯,有人戲稱他說的書叫“忘飯書。”
他輕笑不語,他心裏知道這次去丹霞宮非同一般,宮主柳吾泉的老母親八十歲“朝杖”大壽,特意給他發來了邀函,這是說書這個行當裏的榮幸。為此,他已經準備好內容,而且特意在心裏打了無數次腹稿。
見師傅沒有回答,小童生跑上前幾步,“上次您在雍州道場說的《太子辯》還沒有完結,這次會不會給說全了?”
話說已經是半年前,小童生在雍州的虞王府內廷的道場聽師傅說的《太子辯》,記錄的正起勁,止語板往桌上一敲,戛然而止,台下眾人聽的也正起勁,紛紛叫嚷著沒有過癮,有人罵有人喊,藍如隱微微一笑,鑼聲響起,抱拳轉身離開。
聽到徒弟這麼一提,藍如隱這才想起上回說的這段書的情形,“不是為師上次沒有說全,很多辯案是沒辦法說全乎的,更多的時候是把故事的結局留給聽書人。”
小童生點了點頭,似懂非懂。“那你能給我說說最後一段嗎?我將它記錄下來。”
“以後若有機會,我再詳細說給你聽吧。”
那個從北方逃難來南國的太子到底是真是假?這些日子裏,小童生心中一直在犯嘀咕。聽師傅這麼一說,也就作罷了。他從一開始就覺得這段書存疑,這名姓龍真假太子的內衣裏繡著黃金龍紋那一段,沒有說出此人高貴傲倨的神態,既然說是前朝的假冒太子,那到底他最後興風作浪還是蓄意謀反還是被收編了?師傅在這段書裏沒有明說。
見徒弟臉色依舊疑慮,藍如隱來了興趣,反問他,“那你覺得結局應該是什麼呢?”
小童生想都沒想,答道,“塞外異族的新朝的皇帝會許諾他看護前朝皇陵,引誘他歸朝,接著將他殺頭,最後滿門抄斬。”
藍如隱一臉驚愕,“怎麼會這樣認為?”
“師傅,您說的《太子辯》的姓龍真假太子,後來去了嵊州,化名王玖嵊,倒過來讀,‘生就王’,是不是就暗示他就是前朝真正的逃難太子?既然是真太子,那新朝皇帝殺了他,也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