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保險櫃中的男屍
無論一件事情多麼荒謬,都不能成為駁斥它存在的論據。相反,這恰恰是它存在的條件。
午飯後,張旭東回到辦公室,掏出鑰匙打開保險櫃。隨著櫃門被慢慢拉開,一股淡淡的臭氣立刻溢出。他愣了愣,突然看到,有一個人,腦袋垂進兩腿之間,全身蜷縮成球狀,靜靜坐在最下層那個相對寬敞的空間內……
1.死者是自己鑽進保險櫃的?
從時間順序上,“保險櫃裏的男屍”這個案子是我們2008年辦的一個案子了,這個案子並不血腥,但十足離奇,十足的折磨人,偵破的時候我們差點腦袋都要炸開了,這裏就把這個案子講給大家聽一聽吧。我始終覺得,現實總比你想象的更加離奇,你碰上了才知道這句話一點不假。
那年夏天,全市公安機關開展打擊“兩搶一盜”攻堅戰,刑警隊更是首當其衝的責任單位,每天,僅一個副大隊領幾個內勤在家,其餘人全部深入社會麵一線。
天氣酷熱難耐,經常熬通宵非常折磨人,但確實出成果,一大批犯罪分子紛紛落網,治安狀況較之前好了很多。
某日,正好輪到陸敏和我在單位值班。中午剛吃過飯,指揮中心將電話打到值班室,說我市某紡織廠內發現一具男屍,當地派出所已經派人前往,要我們也立即出警。我馬上跟陸敏作了彙報,她帶著我和老劉等人匆匆趕往現場。
在紡織廠門口,我們遇到從外麵趕過來的其他民警。聽肖天明說,好像是有人死在了保險櫃裏。我感到非常納悶,好端端地怎麼死在那裏呢?
肖天明哼了一聲,說:“聽說有鑰匙的人當時就在場,是打開櫃門後發現的。奇了怪了,要是外來人員作案,他是怎麼把死者弄進去的?如果是內部人自己幹的,為啥要裝進保險櫃,還主動報警?又不是過年過節吃撐著了,和我們開這種玩笑。”
走進紡織廠大院,現場所在的機關樓已被派出所民警用隔離帶戒嚴,幾十名工作人員全被疏散出來,個個麵色驚慌,三人一群五人一夥地竊竊私語。
老劉在我身邊嘀咕了一句:“這破單位還有好幾十坐辦公室的,不黃都沒處說理了。”
與轄區派出所的同誌做過案件交接,我們在紡織廠廠長和保衛科科長等人的引領下,跨過門口的警戒帶,魚貫走進略顯破舊的機關樓。
外麵熱如蒸籠,樓內卻略顯陰涼。我們上到2樓,在靠近樓梯的第三個房間門口停下。
廠長推開門,往裏指了指,告訴我們,這個房間就是財務科辦公室。
按照辦案程序,首先由陸敏帶領幾名民警拿著技術設備,對室內地麵和可手觸部位進行足跡、指紋提取。同時,對現場進行初期影像固化。待這兩項工作完成後,我們走入了房間。
這間辦公室不是很大,也就十一二平方米,裏麵陳設非常簡單,三張老式木製辦公桌分占三個牆角,一台體積巨大的墨綠色保險櫃立在靠近房門的另一個牆角。或許是因為用得久了,櫃體表麵的綠色噴漆剝落嚴重。
此時,櫃門大敞著,一個人腦袋紮進兩腿之間,全身蜷縮成球狀,斜靠在櫃內最下層。雖然看不到臉,但從衣著和體態判斷,肯定是一名男性。在他頭頂上方有一道金屬隔板,整齊地碼著十幾摞成捆的人民幣。
上麵是巨款,下麵是死人,眼前畫麵反差如此之大,讓我突然想起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句話。
由於天氣炎熱,人死後很快就開始腐敗,室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屍臭味道,幾隻蒼蠅嗡嗡地繞著保險櫃直打轉兒。
肖天明指揮兩名民警,小心地將屍體搬出放在地麵,又用力將其身體慢慢舒展開。記得老劉曾和我講過,人死亡一定時間後會出現屍僵現象,可以保持被害時的原型狀態。屍僵發展到最嚴重的時候,需要用工具才能扳動。
死者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長著一張消瘦的刀條臉,顏色青紫發黑,眼睛半睜,牙關緊咬,肌肉扭曲,表情十分痛苦。不但如此,麵孔和脖頸密布長長的血痕,滲出的鮮血已經凝固成痂。
技術民警照相的時候,老劉蹲在旁邊,仔細觀察著死者麵部,又抓起其雙手檢查了一下。
他告訴我們,死者顏麵青紫,表情痛苦,麵部及脖頸有抓撓的痕跡,雙手指甲縫內有凝結的血絲,這些都是主動性窒息死亡的一些基本特征,說明是活著進入到保險櫃中的。由於櫃門密閉,裏麵氧氣很快耗光,他在窒息這種極度痛苦的狀態下,有過掙紮和抓撓自己的行為。
我聽完就是一愣,活活悶死在保險櫃,那種滋味兒想想都讓人覺得難受。
老劉又將死者外衣剪開,對屍表進行了簡單檢查,沒有發現任何暴力行為造成的外傷,也沒有檢測到中毒的跡象,看來就是單純的窒息死亡。
死者體表出現大量紫紅色屍斑,均沉積於臀部和大腿後側,與死亡時的體位相符合。坐骨凸起端和雙足足跟,卻呈現出異樣蒼白色,沒有屍斑形成。這是由於死者身處坐姿,受壓迫部位毛細血管內的血液被擠到其他地方造成,也進一步說明死者在櫃中時間已經很久了,而且沒有發生過位移。
看屍斑生成狀態已經到了濕潤期,又驗了驗屍溫,結合其屍僵進展程度,老劉推斷死亡時間應該是頭一天下午17時左右。
初步屍檢結束後,我們又對保險櫃進行了全麵檢查。這個保險櫃屬於那種最老款的,目前市麵上已經很少見了。看鎖具形式,不帶密碼校驗功能,僅能用唯一的鑰匙進行開啟和鎖閉。
櫃門把手部位提取到了死者的清晰指紋,說明他生前有過開門的行為,很有可能是自行鑽入。保險櫃前、左、右三麵內壁均發現一縷縷的微量擦蹭血痕,利用便攜式ABO血型快速檢測卡進行檢測,與死者血型具有同一性,推斷是他在櫃內使勁掙紮時,麵部傷口與櫃壁碰撞摩擦後沾染上的。
老劉的屍檢結論和對保險櫃的檢查結果讓我們很是吃驚,僅就目前掌握到的情況來看,死者肯定是自己鑽進櫃內的,而且還是非人為主動性窒息死亡,那殺人移屍之說顯然就無法成立了。我心裏暗暗琢磨,總不能是他活膩歪了想自殺吧,這樣的案件還真是聞所未聞。
翻檢死者的衣物,我們在其上衣口袋裏掏出一部七成新呈關機狀態的諾基亞7610手機。同時,褲袋內還有若幹錢款和一串鑰匙。除此之外,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證明其身份的物品。
肖天明戴上手套將手機打開,屏幕亮了一會兒又很快關機,估計是沒電了。
反複試了幾次都是如此,肖天明點點頭,說:“諾基亞手機就是這點好,沒電也能開機,趕明我也換一台。”說著,他將手機遞給我,問我看出什麼問題沒有。
我抓抓頭發,說:“沒什麼問題啊,就是手機沒電了唄。”
肖天明晃晃腦袋,說:“這裏麵的問題大去了,回頭再說吧。”隨後,他讓一名民警將手機拿回去做技術檢驗,並盡快調取全部通訊記錄。
一切分派妥當後,肖天明用手指敲了敲櫃門,慢慢地說:“這也算是個小密室吧,案子有點意思了。”
2.財務科的三名嫌疑人
將屍體抬走後,陸敏又對現場進行複勘。我們則退出房間,找到報案人,也就是當時案發的目擊者,紡織廠財務科的工作人員。
事先根據廠方領導介紹,財務科一共有三名成員,分別是:科長張旭東、會計孫芳和出納劉麗娟。案發後,此三人已經被派出所民警帶至其他房間,並派專人看守,絕對不許說話,以防交流串供。不過這種事後諸葛亮的做法根本沒多大用,要是真的預謀作案,人家早都熟記“台詞”了。
見我們一大群陌生人穿著便衣走進屋,三個人都下意識地站起身,估計是猜出警察來了,神情略微顯得有些緊張。
肖天明簡單問了他們幾句,然後分配了一下任務,讓其他民警將孫芳和劉麗娟帶到另外的房間,由我來配合他給科長張旭東製作詢問筆錄。
張旭東顯然知道自己的嫌疑最大,他反複強調,科裏這台保險櫃已經用了很多年,鑰匙雖然一直是由他隨身攜帶並保管,從來沒有備用鑰匙,但是肯定沒有脫離過自己的掌握。
案發的三天前,他和本廠的某位副廠長一起去外市兄弟單位考察,是昨天晚上才回到我市的。今天白天上班後,也一直沒有開櫃。到了中午,廠長打電話說下班前發本月的高溫費,他們才打開了保險櫃,然後就發現裏麵竟然藏了個死人。
與此同時,對會計孫芳和出納劉麗娟的詢問也在其他房間進行著。
會計孫芳表示,昨天中午她跟分管副廠長請了事假,下午1點左右就離開了單位。民警警惕性很高,當即問她為什麼要請假。孫芳的回答是,晚上要去參加初中同學組織的聚會,事先應該買件上檔次的衣服撐撐場麵。問她有誰能夠證明,孫芳提供了一個女同學的名字,說兩人下午一起去的商場,整整逛了半天,然後晚上直接去的聚餐飯店。
出納劉麗娟則說,當天下午辦公室裏雖然隻有她一個人,但自己手中沒有保險櫃鑰匙,根本無法打開櫃門。同時,自己全天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象,偶爾離開房間上廁所時也都會鎖門的。昨天傍晚17時30分下班的時候,一切還是好好的,離開房間時門也是鎖好的。
對財務科三名當事人的詢問結束後,我們相互碰了碰,大家紛紛認定,科長張旭東具有一定作案嫌疑,因為整個財務科隻有他一人掌握保險櫃鑰匙。於是,針對張旭東提供的一些相關信息,我們找到涉及的廠方當事人進行取證。
紡織廠廠長證實了張旭東的話,根據該廠內部財務管理製度規定,保險櫃的鑰匙確實隻有張旭東一人擁有,而且肯定沒有後備鑰匙,就是他這個廠長想用錢,都得提前打招呼。關於這種說法,符合一般企事業單位的財務製度,我們予以了采信。
出差的那名副廠長告訴我們,張旭東在三天前確實和自己一起赴外市兄弟單位考察。在此期間,兩人無論幹什麼都是同進同出,到了晚上也是住在酒店同一間套房。同時,他還提供了被考察單位的聯係方式,讓我們盡管去核實。看他一副積極的態度,生怕自己也受到牽連。
同時,技術民警又對財務科三名工作人員的指紋進行了采樣,通過比對後發現,也隻有張旭東的指紋留存在保險櫃上,與他之前的描述完全一致。此外,在財務科地麵,分別提取到了死者和財務科三名成員的足跡,沒有發現第五人。
眼見調查結論擺在那裏,我們都產生了強烈的疑惑,這個案子也太絕了,死者沒有鑰匙,無法自行打開櫃門,可又是怎麼鑽進保險櫃中的呢?
現場勘驗調查結束後,我們囑咐廠方保護好現場,將屍體拉回了刑警隊。
3.老套路——排查分析
當天上午司馬局長去參加市政法委召開的一個會議,這種會議長篇大論,磨磨唧唧,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快下班的點了。
他聽完我們的彙報也挺納悶兒,死者為什麼要鑽進保險櫃,難道是盜竊?可他是怎麼打開櫃門的呢?再說了,盜竊沒必要鑽進櫃子裏啊,不可能是有意選擇悶死自己自殺吧?
我們研究了半天,始終無法給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最後,司馬局長決定,在目前一切尚未明朗的狀況下,隻能先從死者的身份和財務科三名成員開始查起了。
先說財務科這三個人。
科長張旭東所說的考察單位是外市的一家紡織廠,距離我市不遠,來回車程也就三個小時。案發的當天晚上,我和兩名同誌就驅車趕到了那裏。廠方負責接待的那個人證明了張旭東的話,三天前,副廠長和張旭東確實曾到該紡織廠進行考察。
聽我問他是否有發現張旭東曾在考察中途離開過,該人立刻笑了,說:“現在整個紡織行業都不景氣,家家全一個味兒,有什麼可考察學習的,純扯王八犢子。”
他告訴我們,名義上的三天考察,實際上也就逛了倆鍾頭,然後紡織廠這倆人就出去瀟灑了。自己作為陪同人員,也跟著蹭了三天便宜。
經側麵調查走訪,該人與張旭東之前並不相識,其證言可以采信。由此看來,張旭東的確不具備作案時間。
按照會計孫芳提供的姓名和地址,專案組其他民警找到了她提到的那位女同學。
該人告訴民警,當天中午,孫芳曾給自己打來電話,約她下午去逛街買衣服。午飯後,孫芳打車接她來到商業大街,兩人一直逛到晚上18點多鍾,然後直接去了聚餐飯店。商場小票顯示的購物時間和飯店的其他人都能予以證實。
據此分析,孫會計也不具備作案時間。
至於出納劉麗娟,因為全天在單位上班,調查起來比較容易。其出入均有多名目擊證人證實,目前還沒有發現什麼特殊之處。
不過,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在案發當天的17時,劉麗娟下班為17時30分,她為何沒有看到死者進入房間,似乎有些不可理解。何況死者掙紮時肯定大聲呼叫,連蹬帶踹,怎麼可能一點動靜都聽不到呢?
對此,劉麗娟一再堅稱,自己又不是睜眼瞎,肯定沒有看到有人進入,而且出門上廁所的時候也都是鎖閉房門的。
雖然我們對她這個說法心存疑惑,但是,她沒有保險櫃鑰匙這一事實卻是不容質疑的,也就隻能認為,當時她真的耳聾眼瞎了。
死者如何進入房間,如何打開保險櫃,成了整個案件的關鍵。同時,也是最讓人感到費解的兩個疑點。
接著,對死者的調查有了一定進展。
通過調取死者手機中的通話記錄,我們查出該人名叫呂陽,現年24歲,家住在我市城東區。
經進一步走訪核實,我們了解到,呂陽屬於社會無業人員,有過很多前科劣跡,2001年前年曾因盜竊罪被判處過一年半有期徒刑。
案發當天中午,呂陽吃過午飯後,曾對父母說要出去一趟,隨後就失去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