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那一夜,兩個人趴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夜輾轉,她們等待著鬥轉星移,她們期盼著黎明的第一抹陽光快點灑向這座城市,夢想照進現實。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就聯係上了短信裏的那個“救星”,他們見麵然後開始談合作,談簽約的事,一切都在朝著兩個人曾經設計過無數次的情景發展著。

救星說,需要一部分保證金,項目才能被啟動,她們倆開始籌錢。兩個人打破了從畢業後沒有向家裏要過一分錢這條底線,一開口就是上萬元。

救星說,需要運作,會離開一段時間,等他回來一切水到渠成。

她們開始等,打電話沒人接,後來就停機了。

再後來,熱鬧說:“咱們去找找吧。”

彤彤點頭同意。

來到簽約的寫字樓,人去樓空,早已改換門庭。

這一次,兩個人是徹底傻了,原來“救星”成了“流星”,撞碎了她們本就已經滿目瘡痍的夢想,隻剩下幹癟的夢想和兩個蹲在這具夢想幹屍麵前的守夜人。

那天晚上,兩個人喝得酩酊大醉,彤彤吐了一馬路,熱鬧吐了彤彤一身。

在回地下室的路上,彤彤在前,熱鬧在後,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走啊?”彤彤回頭。

“不行,累了。”熱鬧在後麵低著頭扶著一根路燈杆停下,搖著手。

“快到了。”彤彤想過去拉熱鬧。

“你走吧,我真走不動了。”熱鬧擺了擺手,然後轉身往回走。

“喂,你走反了。”彤彤在身後喊。

熱鬧高高舉起手臂在空中揮了揮:“對不起!”

那是彤彤和熱鬧五年前的最後一晚,就此作別,一場追夢,一場空。

這時候,彤彤的電話響了起來,是一家最近對彤彤的夢樂園公寓設計比較感興趣的公司,一直在和她談。彤彤放下電話,兩個人相視一笑,熱鬧舉起第五杯奶茶:“等夢樂園開盤,我們去合影!”

彤彤的眼角莫名溫熱起來,第五杯奶茶,她們終於說到了夢想!

夢想和實現看上去就像一場叫作空歡喜的鬧劇,我在台上揮汗如雨,演得逼真,台下觀眾卻報以倒彩,後來你決定也去做看客,留我獨自一人,在舞台上。但我要謝謝你,是你給了我這場空歡喜的機會,因為完整的人生就是由N場空歡喜構成的一場真歡喜。

回家的路上,我打開車載電台,一位女聽眾點了一首歌致那些年裏的人和事:

那時陪伴我的人哪 你們如今在何方

我曾經愛過的人啊 現在是什麼模樣

當初的願望實現了嗎

事到如今隻好祭奠嗎

任歲月風幹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

抬頭仰望著滿天星河

那時候陪伴我的那顆

這裏的故事你是否還記得

……

愛上的,是不放棄的你

我原以為愛上一個人,就要拚命維護,至死方休。卻原來,愛不愛隻是由心而生。

當我帶著萌萌路過小區門口的寵物醫院的時候,我看見鄰居月月家的蘇格蘭邊境牧羊犬小默正趴在月月的身邊,它的腦袋乖順地枕在主人的腿上,月月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小默的耳朵。

“默默,默默。”萌萌看見小默後,掙開我的手,歡快地跑了進去。

“晨曦姐。”月月擺了擺手,向我打招呼。

“怎麼了?”我看了一眼正在掛吊瓶的默默問道。

“臭狗!呆傻呆傻的,昨晚淋到雨了。”月月用力拍了一下默默的屁股。

我見萌萌一門心思想和小默玩,小默則將頭鑽進了萌萌的懷裏,蹭來蹭去,尾巴搖個不停,一時半刻也分不開他們,這大概就是天性,人和自然本該如此通融相親。

於是,我坐到月月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啊,別太拚了。”

月月笑,用另一隻手用力地揉了揉鼻子,帶著重重的鼻音:“沒事的,晨曦姐。記得我剛遇見小默的時候,可比現在慘多啦!”

那年,月月剛剛從農村老家來到這座城市,她也想融入這座城市的風景裏,她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冷飲店。可她在這裏舉目無親,她用手裏唯一的一千二百塊錢批發了一批卡通發夾,在地鐵口、步行街從練攤開始。

那段時間真的很苦,月月每天不僅需要和城管鬥智鬥勇,還要和天氣說軟話,求天公作美。一旦下雨,不僅生意不好,晚上公園的長椅也會又潮又冷,無法過夜。每次在這種情況下,她就隻能棲身在天橋或人行橋的下麵,那地方夜風淒冷,睡一晚上,第二天身體的所有關節和骨縫之間就像被塞進了石子和沙粒一樣,每一個動作都會向神經中樞傳遞疼痛感。

月月蜷縮在天橋下,仰望夜色中的這座鋼鐵叢林,眼淚簌簌,在混凝土和水泥的世界裏沒有半點溫暖,城裏的月光也從不相信眼淚。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夠找到那顆叫作夢想的星,什麼時候才能迎來那束閃爍的光,什麼時候才能擁有自己的冷飲店。

那天,又是一整天的雨。

連陰雨天已經成了月月的噩夢,她真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選擇賣雨傘呢。看來公園的長椅是不能傍身了,她隻能再次來到那個“關節墳場”——天橋下的水泥管裏。

然而就在月月因為要睡一晚上水泥管第二天要忍受關節疼痛而情緒頹靡的時候,她發現水泥管裏竟然有了“新房客”。

一隻蘇格蘭邊境牧羊犬躺在了月月棲身的水泥管裏,它身上的毛發已經被雨水完全浸濕,它躺在水泥管裏渾身打著哆嗦,黑色的鼻頭幹幹的,眼睛想睜開,卻始終保持著微閉的狀態,嘴裏不斷地嗚嗚咽咽地發出虛弱的聲音。

月月蹲在水泥管的一側,看著那隻邊牧,心中是無盡的慨歎:這真是同是天涯淪落狗。你是真的流浪狗,我是追夢的苦命狗。你命懸一線,我夢想垂危。

到了半夜的時候,邊牧已經不出聲了,它的眼睛也徹底睜不開了,生命體征在這個淒冷的雨夜開始漸漸消失。

月月手裏攥著的三百多塊錢已經浸滿了汗水,她一咬牙,決定救狗一命,管他勝不勝造多少級浮屠。於是月月抱起邊牧就衝進了雨裏,她在寵物醫院門口敲門,以至於整條街的燈都被敲亮了,窗戶也都被敲開了。沒辦法,月月就是這樣的人,執著起來足可以驚天動地。

當寵物醫院的大夫穿著睡衣,慌裏慌張地跑來時,月月已經泣不成聲,她隻會喊:“求求你,求求你!救狗命哇!”

這條已經在鬼門關邁過了三條腿的邊境牧羊犬又被月月牽了回來,月月就是這樣的人,認準的事就不放棄,哪怕命懸一線,危在旦夕。

這條邊牧就是後來的小默。

月月大概是在雨裏急火攻心,第二天自己也病了。高燒不下火線,她裹著厚厚的外套蹲在地鐵口賣發卡,後來蹲不住了就倚靠在護欄上,再後來就側臥在那兒,一把鼻涕一把淚,燒得眼仁疼。

那天小默一直坐在攤位前,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它在守護著攤位,守護著月月,守護著那個搖搖欲墜的夢想。

可是那天,雖然一根發卡也沒賣出去,卻得到了更多好心人的支持,他們扔下錢就走,唯一的索要就是摸一摸小默的頭,說一句堅持,道一聲好可愛。他們是路人甲乙丙,在那時卻成了月月人生路口的路牌,提醒月月,不遠了!

後來,小默就一直跟著月月,月月的生活支出翻倍,每天要準備兩份早飯、兩份午飯、一份晚飯,晚飯小默不吃。

除此之外,小默的孤獨和寒冷都在每天與月月的依偎中消失了,那段時間月月最喜歡的是摸著小默的肚子,看著星空說夢話。

接下來,月月依舊是這座叢林裏的螻蟻,不斷趕路,不斷跌跌撞撞,兜兜轉轉。但月月始終沒有放棄過對夢想的執著,從公園的長椅和水泥管到地下室,月月有了住處;從發卡到賣冷飲,月月終於離冷飲店更近了。

從月月一人一狗到認識阿傑,她在這座城市收獲了愛情。

再後來,月月從地下室搬到了我們小區,而且和我成了鄰居。月月在小區門口租下了一個小店麵,冷飲店開張了。

月月高燒那天被很多路人的行為溫暖著,阿傑也是其中之一,他被月月和小默對生活的越挫越勇的精神深深打動。從那以後,他每天都會在地鐵口買一根發夾,等到表白那天,他送給月月一顆愛心,是用之前每一天買的發夾編製成的,月月的芳心瞬間被秒殺。

“對了,阿傑呢?最近怎麼沒見他?”聊到這兒,我忽然想起阿傑,似乎有一段時間沒看見阿傑牽小默遛彎了。

“不知道,應該是在公司吧。”月月語氣淡淡的,但是臉上卻閃過一絲憂傷。

“怎麼?你們鬧別扭啦?沒事,晚上等他回來,給他做點好吃的,他那麼愛吃你做的冷飲,有時候男人也需要哄……”我笑著安慰。

“我想他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月月嘴角擠出一彎苦笑。

冷飲店開業後,月月一心撲在店裏,晝夜不分地研究新配方,和阿傑的約會也開始變少了,從開始的一天一見,變成了後來的一周一次,再後來兩個人隻是電話裏草草兩句收線了事。

“行不行?”月月看著小默,眼神中懷揣著期待。

這是月月的新品,用草莓製成的。

汪!小默仰著頭,尾巴一個勁地搖。

“還有這個,行不行,讚不讚?”月月又把一大勺魔力果遞到小默嘴邊。

小默迅雷不及掩耳,大快朵頤。汪,汪!兩隻前爪扒向月月手裏的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