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三月,薊州古長城南北兩側的群山與峰巒中已到處盛開了鮮花。桃花、杏花、李花、柳花、海棠花、狗尾巴花、帶刺的玫瑰花,諸多種種,已經漫山遍野,分布得到處都是,在山峰間開始爭妍鬥豔了。此時,峰巒疊嶂的群山早已脫去了冬日的厚衣,換上了蓉蓉春日下的翠綠的輕衫,群山中洋溢著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峰巒的群山中,向陽的山坡顯得更為青翠喜人,煥發著更為青春的活力和激情。翠綠的野草在林間、在坡地、在岩石的縫隙中、在亂石突兀的旮旯中均皆恣意地生長著。那山中一樹樹的花蕾,有的簇擁著各自的枝頭,在梳洗打扮;有的聚在了一起,仿若約好了似的,一夜間在這裏,又在那裏,競相同時開放了起來,就見霎時間,漫山遍野,任群山、任峰巒的任一角落,到處都擺滿了鮮花,仿若峰巒裏到處都變成了花瓣的海洋,花蕾的世界了。鳥雀也沒有閑著,她們也愜意的在花海中徜徉著,在花卉的碧波裏放開了喉嚨,或輕輕的吟唱,或放懷高歌。那盛開的花,如舞女的裙,如燦爛的繁星,白的嬌豔,粉的清脆,紅的招魂,紫的性感,黑的神秘,仿若天宮的仙女,霎時都彙集到了人間,各個爭芳鬥豔。
一個十五歲大的男孩,名字叫沐陽博,一早,為了躲開媽媽的嘮叨,躲開天天一成不變的誦讀、背誦再加還得默寫《大學》、《尚書》、《論語》、《中庸》、《孟子》等等、等等那多得不勝其數,永遠讀不完背不盡的大書,吃過了早飯,悄悄的避開了媽媽的監視,偷偷獨自一個人就跑到了北山的坡上玩耍。
其實這四書五經之類的書冊,對他來講,翻來覆去的已經背誦默寫了不知都有多少遍了,他感覺,打從記事時起就在媽媽的棍棒下開始學了,他想,不對,也可能還得早,也有可能是在媽媽的肚子裏的時候他就開始了學習的旅程。可直到現在,都長這麼大了,媽媽仍還是不依不饒的天天在讓他來回來去的讀啊,背啊,寫啊的,若得了麽崢,真的,真的,是真的,真的快要將他煩死啦。像哥哥沐陽昭和小妹沐陽雪那樣,天天輕鬆自在的,整日價舞劍比槍的,那才有意思。
這麼一想,他開始討厭學習了,他感覺這麼一想的瞬間自己又已經喜歡上了武功,看哥哥妹妹整日價齜牙咧嘴橫衝直闖的在桃樹那兒瞎比劃,甚至還可以明目張膽的與小朋友打群架,那該是多好玩。可是,媽媽她偏心,就不讓他學,非說他腦子聰明,心有靈氣,要讀書,要讓他長大後到城裏考秀才,中進士,考取村中唯一的功名。他的媽媽說,說都找先生算過了,這村裏隻有他一個人以後會出人頭地,會光宗耀祖,會有大出息的,至於多大的出息,家裏誰也說不明白,反正是大出息。他感覺,媽媽被人蠱惑了,而且媽媽中的毒已經不輕了,已經被迷信的荼毒傷害到了最重要的腦子的神經裏了。要是講占卜,村裏還會有誰較他強?伏羲八八六十四卦,除了十幾個未加背誦的外,幾乎信口撚來。可是,自己的這個本事,媽媽竟不屑一顧。嗨,胳膊拗不過大腿,更何況人之為大,爹爹、媽媽的話又是萬萬不能不聽的,也是萬萬不尊不行的。仁義禮智信就以孝為先,首先就是不能違逆媽媽的旨意,那隻能是勉其難,唯爾學唯爾習之了。可天天如此,價誰也會受不了的,誰都不免會煩了,困了,倦了,疲了,累了,膩了,多想歇會,哪怕歇個幾天,一本書也不看也行,媽媽的關就過不去,那隻有“溜”這一策了。這不?一早他就自個跑了出來。
他在山坡上無意識的撥拉著小草,心想,哪天得把《周易》整部書都給背下來,達到張口就來,隨口就講,那就能隨意的給小朋友們占卜玩了,要不整天的背書,腦袋都枯燥得長草了,那不得將人煩死了。“哈哈!幫人求簽占卜、預言吉凶、因往知來”,單是想想,那就有意思的多。太極生兩儀,兩儀成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定大業。也可以這麼說,六爻摞成了八卦,所以才會有上下卦,內外卦之分,六爻又八八六十四卦,六十四卦裏每卦六爻,那就是三百八十四變。若是按布策來說的話,五十缺一四十九,那就是一萬一千五百二十,所謂萬物,無非就是這麼多。他想,這麼算來《易經》裏也沒有多少東西,天天抽空悄悄的背,不讓媽媽發現,哪怕一天背一個爻變,一年不也背完了。好,說定了,今後就這麼幹!他想著學會了《易經》後身後跟著一幫小朋友,整天纏磨著他給占卜,小臉上立馬現出了得意之情。
他從樹上撅了差不多都是一捺長的一把樹枝,覺得夠多了,也沒有按要求非得到四十九之數,掐成了一大把,坐到了地上。他把棍子隨意的分出來一堆,數了其中的一堆,看是奇數還是偶數,用棍子在地上劃出了一爻;然後把散亂的小棍合攏了起來,聚成了一堆,又接著分開。這樣六次後,一卦就出來了。
他剛才這一頓的忙乎,竟占了個上“兌”下“坎”的“困”卦,在全家排行四十七,基本上算是家中的小一輩。看著地上畫著的六爻,他琢磨:“‘大澤漏水,處困頓之地’的卦辭,啥意思?會把我困在有水草的地方?我是男孩為陽,難道還會受陰柔之力的欺壓嗎?這不瞎扯嗎?這周遭的山坡上哪裏會有澤?澤首要的是要有水草的地方,更何況這個時候,村邊的河水冰涼刺骨的,我又上河那裏幹嘛?沒有道理呀?”他心裏有些疑惑,琢磨著咋會弄出來個“困”卦呢?還是瞎扯,弄錯了。呸呸呸,他向地上連呸了幾口,嘀咕著。過了一會兒,他低著頭,不免又仔細的一條條的琢磨起爻辭來:“這卦,初六被卡,還被木棒所打,無厘頭,無厘頭;九二無咎,我那也不去,自然無咎;六三倒是凶險,但險從哪來呢?九四困於金車,可我那都不去,誰來困我?媽媽嗎?不讓我出屋?九五劓刖,這可是凶險的緊,可我哪都不去,何來的凶險啊?上六動、悔、征、吉。完了,搞不好是預示我回家時免不了還得挨揍,躲不開媽媽的棍棒吧?打就打唄,反正也不疼。可是完了,是真完了,以後再想偷偷的跑出來可就更難了。那冒出來的‘擇水草而居’又是啥意思呢?”他覺得這卦占卜得不準,或許是因為搖卦占卜前沒有靜下心來,也沒有確定卜卦的目的而至,是隨手為之,所以才會不準的。
平常,在讀書煩躁鬱悶的時候,他會經常拽出來《易傳》來玩。時間長了,卦象、係詞、爻辭咕咕唧唧的他也能跟人叨咕個半天,而且他有時還能隨心所欲的,裝得像個先生似的,搖頭晃腦的口若懸河的指手畫腳的給小朋友們講解其中的道理,以示他的學問高深,炫耀那麼一通。可惜,對於這個特長,媽媽從來也不考他最擅長的這本書。村裏有幾個小朋友的家裏找不到東西,有時小朋友還找他算卦占卜來著。他用易經演化出來的占卜之術,假模假樣的比劃了一會,又故弄玄虛的拿手指頭一掐,裝作會使用馬前柯的樣子,再偷偷的瞧了幾眼書,才神秘的告訴小朋友丟的東西預計在哪個方位,什麼什麼地方擱著。可能有時是真的碰巧了,有時還真的應驗著了,丟失的東西竟立馬找著了。他立馬像打了雞血似的,搖頭晃腦的再細讀品味這成功了的卦辭。他感覺到了,象無窮,卦無盡,爻之意盡可解釋得口若懸河浩瀚無疆。這書可有多好玩,可惜不行啊,媽媽淨讓他背沒意思的枯燥的四書五經,他想,不跑才怪呢,“哼!我就不背。”早上,媽媽給他換了身新洗後的淺青的短衣衫,頭後又用發巾挽了個發髻,給他打扮得像個大小夥子似的,再加上他一對大大的黑色眼珠,靈光四射的沐陽博就愈加的在村裏顯得出類拔萃了。
算完了卦,他站在一棵桃樹下往上一躥,一伸手就拽住了底下的一顆大樹枝。落地後突然把樹枝鬆開,被他抓住的桃樹枝猛然間獲得了自由,蹭地向上向空中崩地回彈了過去,霎時間,就像是滿棵桃樹的花瓣都被驚動了起來,片片大大的花瓣,成群結隊的帶著驚恐不解的眼神,乘著山中的微風,無奈的,一片片飄飄蕩蕩的向山下飛去。那飄動的花如冬日的雪花,帶著繽紛絢麗的色彩,披著春日的光芒,像天上的星星,輕輕的旖旎的藏起了身影,離開了他的身旁。他看著那些花瓣有些癡呆了,他又像是看到了空中舞動著的窈窕的仙女,在妹妹小雪的引領下,嫋嫋娉婷,翩翩起舞,他覺得好看得極了。沐陽博當然沒見過仙女,也不知仙女長啥模樣,但董永娶七仙女,年年的銀河兩岸鵲橋上相會,婦孺皆知。他想,如妹妹小雪那樣冰雪聰明的女孩不就是天上的仙女化身嗎,妹妹帶著仙氣,要不,打嘴仗時咋會老也說不過她呢?他想,對的,這麼漂亮的花掰紛紛在空中起舞,這也就是在學仙女的樣子。桃樹的樹上還有十幾隻正在花蕊上采蜜的蜜蜂,這時突然被彈起的樹枝驚得不知所措,各自便“嗡”的一下跳散了起來,急速地扇動著翅膀,紛紛的睜大了眼睛,在空中哼哼唧唧的不服氣地驚問,又像是在高聲質問著沐陽博:“幹啥!呦,咋的了,小夥子?幹嘛非得驚擾人,小夥子,你知道嗎,你叨擾了我們豐盛的午餐!”
顧盼迷離中,閑不住的沐陽博彎下了身子,用手拂啦著長草,向鼻翼拂去,又去嘬吸、品嗅山野間芳草的清香了。哇,這清香竟是那麼的甘冽,沁人心脾。他一捋衣衫,就勢又坐到了坡上,輕輕地摩挲著露出泥土的野草,恨不得咬上一口。他又想:“要是我也能坐在花瓣上隨風飛舞,我會掉下來的嗎?那小小的花瓣能經得住我的份量嗎?我能像媽媽說的那樣,像傳說中的大俠似的,也可以站在飛舞的花瓣上練劍嗎?對,那樣練出來的輕功肯定是定然是必定是老厲害的功夫了!那飄動的花掰會翻過大山去嗎?能有那麼高嗎?花瓣能飛得那麼遠嗎?站在花瓣上又會看到啥好玩的東西呢?能比我在地上看到的要大大的多嗎?嗨,飛上去,我也飛上去,那該有多好玩!可是我沒長翅膀,飛不上去呀。”他想:“要是能變成花瓣那麼大就好了。武功裏說不定真的有這一門功夫——縮身功,眨眼間,一個人就變沒了,鑽入了泥土,躺進了花瓣中。哇!真是好神秘的武功!”他又一想,“若是我一會兒再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我的小昭哥小雪妹妹,他倆就是想破了腦袋,怕也找不著我了吧?吃飯時看不到我,看媽媽打不打他倆的屁股。”他得意地讚賞著自己又想出了個這麼好的餿主意,早已經把媽媽命他今天必須背完《論語》的那段“雍也”篇的任務忘到了腦後。此時,他連早上帶上來的那冊《論語》書都已不知掉到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