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66(1 / 3)

王賁這人良心未泯, 到底撥了周勃手底下幾萬人過去給魏籌一行人助陣, 雖說他心底覺得這幾萬人也就是堆擺設, 但是張良說的是啊, 再不濟幾萬人在一旁擊個鼓拍個掌也成, 至少稍微體現下他一軍之主將的良心, 免得餘子式提刀問罪時他全程無話可說隻能抱頭亂竄。

餘子式坐在軍帳中, 麵前還擺著那一副棋局,他手撐著桌案一動不動,從胡亥離開這營帳起, 他就再沒起身過。日暮時分,軍帳被人輕輕掀開,他僵硬地抬頭看去, 一人逆著光而站, 渾身上下玄黑長衣沾滿了血,他沒佩劍, 抬手輕輕摘下了兜帽。

“那棋局, 你想出來下一步怎麼走了嗎?”

餘子式死死盯著他, 手從棋盒中捏起一枚烏鷲棋子, 啪一聲重重落在棋盤上。

渾身是血的男人走進來, 低頭掃了眼那棋盤, 從棋盒裏挑出一枚白子拋在一處,血從他的手上滴下砸在了棋盤上,“贏了。”他抬眸看向案前端坐的男人。

餘子式看著他良久, 忽然伸手接住了摔過來的人, 穩穩地接住了,他抬手擦了把胡亥唇角的血,“怎麼傷成這樣?”

“打太久了,累,讓我歇會兒。”胡亥索性翻身窩進了餘子式的懷中,他原先還顧忌自己這一身血有些髒,卻見餘子式毫不猶豫抱住了他,他也就不去在乎這事兒,把頭埋在了餘子式懷中就閉上了眼。

餘子式的手有些顫,卻仍是鎮定地摸上胡亥的臉,抬頭對守著營帳的守衛道:“去喊個大夫過來。”他低頭看著胡亥,捏著他略顯冰涼的手貼上自己的臉,“沒事吧?”

“沒事。”胡亥咽下了喉中的血腥味,窩在餘子式懷中就要沉沉睡去,看上去真是累慘了,要是擱在平常,餘子式這麼細聲細語地說話,他早就翻身把人壓在身下了,抬了下手發現實在沒力氣,胡亥伸手攬緊了餘子式的腰。

餘子式的手正給他慢慢擦著臉上的血跡,腰間一緊,他的手猛地攥緊了,隨即低頭親了下胡亥的額頭,“睡吧。”

胡亥含糊地應了聲,窩在餘子式懷中睡熟了。

垓下戰場上還躺著幾個累癱在地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白衣血染,一人從地上慢慢坐起來,抬頭遮了下眼前金色浩蕩暮光,項羽被攔死在這地界,傍晚時分得知軍隊後部步兵陣營被擊垮遂回身救人,然而大勢著實是已經去了。此時的戰場上除了零星幾個漢軍外就是成堆的屍體,高漸離活動了一下長時間持劍殺人已經僵硬了的手,笑了下。

這要想殺人還是得上戰場啊,想怎麼殺就怎麼殺,一劍掃過真正的劍不留人,他很久都沒這麼痛快地殺過人了。

偏過頭看向一旁仍舊躺在地上喘氣的司馬魚,他起身走過去在他身邊低下身,“還行嗎?自己站得起來嗎?”

司馬魚一把魚腸劍朝著他的臉就甩了過去,沒砸中,高漸離得意地笑起來,下一刻卻又猛地怔住了,司馬魚躺在地上猩紅的發繩鬆了一半,散落的漆黑發絲混著汗水和血水貼在臉上,兩人視線對上,均是一暗。

司馬魚緩緩抬膝坐起來,伸手將猩紅的發繩繃直了重新係上,兩人在腥風中對視了一刻鍾,司馬魚忽然一掃腿起身,高漸離退了兩步,一抬頭,年輕的黑色劍客伸手撈了劍,轉身執劍卻立,劍鋒緩緩對上了自己的臉。

高漸離眼中忽然就綻出銳利的光芒,折著金色日光極為耀眼,他重新慢慢握緊了太阿劍,渾身浴血,他輕笑道:“你要知道,我這輩子動手,就沒輸過一場。”

“是嗎?”魚腸劍嘯出劍氣,劍氣直劈男人麵門而去。

聽聞項羽殺回去救他那被一刀斬碎的步兵陣營,王賁這才不慌不忙地帶了一大隊人馬招搖而過,恰好騎馬路過這邊的混亂場景,詫異了一句,“這怎麼又打起來了?”

他懷中的歌姬抬頭看了他一眼,王賁沒再理會一旁的打鬥聲,伸手摸了把她的臉,笑著挑弄道:“我教你們的曲子,還記得嗎?”

垓下戰場響起十二三歲女孩略帶童稚的歌聲,琵琶弦上十指翻飛,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小女孩從軍帳中走出,全是粉紅襖子水色長裙,童稚的歌聲一下子響遍了垓下的戰場。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軍帳中餘子式正抱著胡亥謝過那大夫,忽然聽見遠處隱隱傳來一陣歡快童稚歌聲,他仔細辨認了一下調子,一怔。

楚辭,國殤。

戰場上正在廝殺的楚軍將士也聽見了這陣孩童歌聲,楚地的調子,孩童的歡快,手中握著兵戈的手忽然就顫抖了起來。四麵八方全是楚國鄉音,幾乎有鋪天蓋地之感,他們陷在漢軍重重的包圍圈中執兵戈長矛做最後的殊死掙紮,聽著那陣熟悉的調子,以及那帶著些無憂無慮的孩童嗓音,許多楚軍將士的眼眶瞬間紅了。他們回不去了,遙遠的土地,隔江的故國,一代又一代人唱著這熟悉的歌聲,幼年的他們曾唱著這歌送走遠征的將士,而後意氣風發地走出下一代的少年,身後又是他們子女唱著這歌,一遍又一遍。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絕糧數月,吃幹淨了草根樹皮,即便是啃雪都誓死不降,大冬天靠著一襲夏衣禦寒,如此境地軍心絲毫不散,軍紀絲毫不亂,這支江東項羽賬下第一子弟軍,卻忽然被一支楚地的歌謠徹底摧垮了,軍心四散,將士手持長矛,在那無處不在的歌聲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攥緊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