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刑場大雪(1 / 3)

光緒十五年的深冬,落了整夜大雪讓皇城在稀薄的晨霧之中隱去了紅牆綠瓦。

天非常冷,太陽微微透出陰霾的雲層,晨光都被冷凍住了一般,顫顫巍巍的,根本照不到雪麵上,隻有一片綿延泛黃的青藍色。

粗布鞋厚冬襖的人們不多時將菜市口平整的積雪踩出坑坑窪窪的平台,殘破的老刑場又要斬人了。

劊子手趙五爺的刀法遠近聞名,據說他下刀特別好看,被殺的人,腦袋能在地上轉個圈不散神智。傳得玄的,說那頭顱看見自己噴血的腔子還會哭罵。

如今趙五爺年紀大了,多數時候都讓徒弟代勞,奇景成了傳說。小徒弟幹活也算利索,但大家總覺得殺的不夠好看。

這次趙五爺出山,早早趕來看熱鬧的人,揣著手在寒風裏擠來擠去伸長脖子,他們盼著,熱騰騰的血,噴濺在結了冰的石台子上,那一瞬間會不會像戲本子裏講的,英烈之血瞬間凝固成帶著腥味的冰花,落地的頭顱哭一聲,趙五爺揚一把紅朱砂在風裏送魂,這場大戲落了幕,屆時眾人滿意,不枉在這寒冬裏受凍許久。

圍觀的眾人等著自己臆想中情節的出現,交頭接耳的閑聊,平實死寂的刑場迸發出熱鬧的活人氣。

“約莫著還有一會,你嚐嚐噴香的烤紅薯”站在前排,小辮子裏綁鋼絲翹蠍子尾的漢子跟旁邊夥伴閑聊。

“這時候吃啥烤紅薯啊,看你就是第一次觀斬。”回答的是中年壯漢,眼角眉梢帶著股子高興勁。

“怎麼說?”有人接話

“等人頭落地,你若是看得真切,吃進去的,都得吐出來。”壯漢得意的摸摸刺拉拉的腦門。

“你說的駭人,砍頭又不是活剮,我能從頭看到尾眼睛都不眨!”蠍子尾挺起胸膛,往前挪了幾步。

木車的軲轆聲從遠處響起,人群被驚醒了,向聲音方向攢動著。晶瑩的雪花緩緩落下,等待的人們的頭發上已經染上一層薄雪。

“嘿!不唱曲嗎!”有人嚎了一嗓子。

“你以為江洋大盜李王孫呢,行刑前還給你唱一段老腔?囚車裏是個公公,嗓子細,最多給你哭幾聲不錯啦!”穿著抽絲的錦緞夾襖落魄公子哥模樣的人,故意大聲回話,惹得眾人好奇,都湊近他想聽聽宮闈秘聞。

忽然,一巴掌重重打在公子哥的腦門上,公子哥張嘴罵娘,一回頭看見來人趕緊閉了嘴。

“哎呦,鄭爺,您老大冷天的也來看熱鬧?”

“我不是看熱鬧,我來送義士一程!”須發花白的鄭爺繃著臉,瞪著通紅的眼睛。跟著他的是一群文士衣著的年輕人,遙遙看見囚車過來,人群自動閃了小道出來。

“您說,這位是義士?他不是得罪了太後老佛爺的太監嗎?”

“嗬嗬,維新在即,一心救國,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也隻有他了…可悲啊,滿朝靜默,敢說話的竟然隻有一個小太監。”鄭爺說著,用力揉揉渾濁的眼睛。

“我們都是來送義士的,市井潑皮再出言譏諷當心挨揍!”有人對著剛才嚼舌根的破落公子揚了揚拳頭。

落魄公子還想申辯什麼,此時囚車已經走到了近前,他抬頭看過去,看見那囚車之中的人樣貌,他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那是個清瘦的少年,戴著厚重的刑枷,落雪融化在他半握著的手指上不見消融。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麵色蒼白,相貌俊秀。

少年看著囚車之下的人群,並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眼睛慢慢看向遠處,眸子裏灰蒙蒙的,遠處是暗紅色的城門樓,他凝視半晌,垂下眼睛,似乎蓋上了殘雪和塵埃,藏起來了短暫一生的流年清歡。

這哪裏像是人們印象中宮廷裏陰陽怪氣身材矮壯的太監,反而是此刻大雪京師,他早已置身潑墨畫軸裏,似一個帶著倦意的書生而已。

“好俊的人,怕不是誰家的苦孩子拉出來頂包,替人挨了這極刑吧?”上了年紀的婦人低聲問身邊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