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誅賊 第 151 章(3 / 3)

這真相何其殘忍,父親和哥哥若是知道,定會肝腸寸斷。

她生生咽下喉間的澀意,強笑道:“不論那女子什麼來曆,也不論母親與那女子有什麼恩怨,如今鎮摩教兩大護法已除,皇上又已下旨剿滅鎮摩教餘黨,母親當年受過的委屈,暫且可以放一放了。”

心裏卻道,平煜是唯一一個知道所有真相之人,如今右護法雖然牢中,左護法卻下落全無,如有機會,不知可否讓平煜想法子將這女子尋到,一筆一筆清算當年的帳。

***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外頭便已人聲鼎沸。

因著娶親之人既是西平侯府幼子,又是五軍都督府的都督,正是鮮花著錦的時候,於是京城迎來近年來最熱鬧的一場婚事。

震天的鑼鼓聲中,傅蘭芽含淚拜別了父親和哥哥,由著喜娘扶著上了花轎。

西平侯府高朋滿座,除了滿京城上趕著來道賀的官員及勳貴,洪震霆、秦勇姐弟、李由儉等江湖人士更是被奉為上座。

這一日平煜已盼了好幾月,好不容易盼到天黑,他心裏早已生出一雙翅膀,恨不得立時抽身前去尋傅蘭芽才好。

李攸、李由儉等人卻有意跟他使壞,不是拉著他飲酒,便是拉著他扯淡,總歸不肯放他早早離去。

在李攸的慫恿下,席上諸人開始起哄,都說難得今日這般高興,非要好好鬧一鬧洞房才肯罷休。

李瑉見說得大夥熱鬧,也要高聲附議,還未出口,忽覺衣襟被人扯了一下,訝然轉頭,卻見陳爾升正悶聲不響地剝著花生,仿佛剛才不過是他的錯覺。

他頓有所悟,複又抬眼看向平大哥,因這回留了意,這才發現平大哥臉上那原本極為舒暢的笑容已透著幾分勉強,若是仔細分辨,簡直可琢磨出“冷笑”的意思。

他跟隨平大哥多時,自然知道這笑容意味著什麼,平大哥分明已耐性告罄,再被阻撓幾回,麵上不露,心裏怕是會氣炸。

他若這個時候跟著添亂,等平大哥銷了婚假回都督府,說不定會好好尋一尋他的晦氣。

想起此,他驚出一聲冷汗,瞥了瞥陳爾升,悄悄放下酒盅,再不肯作怪。

***

平煜為了跟李攸等人鬥智鬥勇,幾乎使出了畢生絕學,好不容易脫了身,他一刻也不耽誤,快步流星進了內院。

皇上另賜的宅邸正在收拾,就坐落於西平侯府後頭那條巷子,離自家頗近。

他和傅蘭芽成親後,還會在家中住些時日,等過了年,才會搬到那邊宅中去。

他和傅蘭芽的洞房正是他從小到大所住的院落,因著他個人喜好,院子裏除了一株參天大樹、幾盆鬆菊,再無旁物,要多簡練便有多簡練。

他知道她是喜好花草的,也知他那男性化的院子未必討她歡喜,所幸的是,因著大哥獲救的關係,父親和母親早已對傅家解開心結。成親前,母親特取出好些壓箱底的寶貝,親自帶了下人在他屋中布置了一番。

在案上擺了一對流雲鉛綠釉花瓶,又換了一對玉雲鉤帳珮,連窗上也糊了茜影紗,忙碌一番後,母親環顧四周,見房中總算添了幾分婉約之意,這才滿意地罷了手。

於這等事上,他一向沒有說話的份,隻能杵在一旁,任母親布置。

見總算告一段落,他也跟著四處瞅了瞅,旁的他都沒有意見,可是一看見那淡紅色的窗紗,便忍不住直皺眉。

母親知道他是嫌那窗紗女氣,說:“你別腹誹,這窗紗如今京中不少閨中女兒想得,母親也是好不容易得了一匹,何況你們新婚,正該到處都喜氣洋洋的,傅小姐看見,必定喜歡的。”

他說不過母親,隻好挑眉笑道:“好好好,您說什麼便是什麼。”

既傅蘭芽喜歡,便隨母親折騰去吧。

想到此,他腳下步伐又快了幾分。

好不容易進了院,一瞥間正房裏那透過窗紗映到院中的朦朧光線,他心跳驟然快了起來。

忽然想起幾月前一行人在竹城盤桓時,他因著陸子謙的一番誅心之論,身上如同上了枷鎖。

記得那晚,他心事重重回到院中,抬眼望見傅蘭芽房中的燈光,心裏備受煎熬,明明跟她近在咫尺,隻要跨上台階便可推門而入,卻因眼前橫亙著無數道看不見的坎,艱難得邁不開步。

因著太過壓抑太過憋悶,他生生熬出了一場高熱。

而今一切雖是他和傅蘭芽努力掙來,卻因來得太過不易,讓他時至今日,仍覺得像夢。

不知不覺間,他已走到正房門口,推開門,一腳邁入房中,走過外屋,繞過屏風,到了內室,一抬眼,終於望見了靜悄悄坐在床上的那位眉目如畫的嬌人兒。

明明這一刻已早有準備,在看見她的一刹那,他仍有些目眩。

她一雙美麗的眸子裏盛滿了思念,正大膽的、專注地與他對視。

他定定望了她許久,喉結滾了滾,邁步朝她走去。

***

數日後,一輛馬車從西平侯府駛出,往京郊馳去。

馬車上坐著的正是傅蘭芽,平煜則騎馬在車旁隨行。

因著秦勇等人今日便要離開京城,他們夫妻二人正要前去相送。

傅蘭芽端坐在車內,低頭靜靜地望著膝上的幾個包袱。

一個包袱裏裝著打算送給秦當家等人的禮物,另一個…… 則裝著一件曾累得她險些丟了性命之物。

正發著呆,忽然馬車一停,平煜舍了馬,掀簾上來了。

傅蘭芽瞅他一眼,挪了挪身子,任他在身旁坐下。

新婚這幾日,平煜如同脫了僵的野馬,每晚都以折騰她為樂。

雖說其中有幾回,她也嚐到了難以言說的快樂,但平煜顯然不知道適可為止的道理,一折騰起來便沒完沒了。

於是這些時日,她知道了原來不但他能在她上頭要她、從後頭要她,更有好些……她以往從未想過的五花八門的花樣。

她也是這幾日才知道,夫妻行事的處所不隻限於床榻間,還能在妝台上、書桌上、窗前榻上、乃至那座西洋落地鏡前……

尤為氣人的是,林嬤嬤自從陪嫁進了西平侯府,簡直跟從前判若兩人,非但再未念叨過女戒女德那一套,甚至還做了好些樣式羞人、顏色旖旎的抹胸。

因配色鮮亮、針腳一流,比平煜在金陵時置辦那些布料不知討喜多少。

以至於平煜這些時日再見到林嬤嬤,要多客氣便有多客氣……

她簡直沒臉再想下去。

平煜剛一坐下,便瞥見傅蘭芽臉色發紅,想了想,咳了一聲道:“身子可舒服些了?腰還酸不酸?”

傅蘭芽輕哼一聲,不肯理他。

是又如何?他知道歸知道,該折騰她的時候可一點也不手軟。

平煜也知道這幾日自己有些忘形,想著她身嬌體軟的,怕是經不起她這般折騰,索性摟了她,低哄道:“今晚咱們好好歇歇,誰也別撩撥誰。”

傅蘭芽正要鬆口氣,聽到後麵那句,又氣不打一處來, “我何時撩撥過你?”

平煜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好芽芽,你別哄我,你敢說你一點也不喜此事?”

傅蘭芽撇過頭,瀟灑地說道:“不喜。”

“真不喜?”

“真不喜。”

“那昨晚,你為何在我身下熠郎熠郎叫個沒夠——”話未說完,腰間傳來一陣劇痛,卻是傅蘭芽惱羞成怒地擰了他一把。

“好好好,是我胡說八道。”他對上傅蘭芽怒得如天上皓星的雙眸,心知她惱得狠了,不敢再惹她,連連道歉,低笑,“我的芽芽可一點也不喜此事。”

一路到了京郊,傅蘭芽因顧及正事,氣才稍平,暫且饒過了平煜。

馬車停好後,夫妻二人等了一會,就聽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掀簾一望,果是秦門及行意宗的一彪人馬。

傅蘭芽戴上帷帽,由著平煜攙著下了馬車。

秦勇姐弟及李由儉見狀,忙也下了馬,大步迎了上來。

“平都督、平夫人。”

傅蘭芽對上秦勇姐弟坦蕩的目光,心中微澀,將早已備妥的禮物呈上,含笑道:“此去蜀中,路途迢迢,各位一路保重。閑暇的時候,記得給我們來信。”

秦晏殊看了看平煜,又看了看傅蘭芽,目光微凝,接過那禮物,笑道:“多謝。”

秦勇看著眼前這對極出眾的夫妻,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一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笑著搖了搖頭道:“能結交如二位這樣的人中龍鳳,是秦某畢生之幸,二位自管放心,一等到了蜀中,秦某便會去信京城報平安。”

平煜道:“那再好不過。往後秦門及行意宗有什麼用得上平某的地方,隻管派人來知會一聲。”

李由儉笑道:“正好。我和秦當家的親事正好定在明年開春,若是平大人事忙,不能親來喝喜酒,隨份禮我們也是高興的。”

平煜笑了起來,“那是自然。”李由儉這哪是索要隨禮,分明是將他視作摯友才出此語。

夫妻二人送了又送,直到送到京郊驛站,才依依不舍地回城。

路過盤龍澗時,平煜忽令五軍都督府的部下停馬,攜傅蘭芽上了山。

走到那深不可測的澗前,他停下腳步,轉頭問傅蘭芽:“可想好了?”

傅蘭芽默然片刻,決然地點點頭,將手中那個包袱打開,取出由五塊坦兒珠,遞於平煜。

平煜接過,未有絲毫猶豫,揚臂一擲,將那曾幾度掀起腥風血雨、又引得無數人丟了性命的所謂“寶物”扔入澗中。

這才拉了傅蘭芽往山下走去。

見她仍有些唏噓,便笑道:“今日嶽父大人過壽,咱們爹娘和大哥二哥他們早已到傅家拜壽去了,可別等開了席,咱們兩口子還未露麵。”

傅蘭芽被這句話引得心頭一鬆,於是徹底將那塊不祥之物拋諸腦後,笑吟吟道:“今日替父親祝壽是一樁,你可別忘了,你還答應過些時日帶我去雲靄寺摘梅花的。”

“我何時說話不算話了?隻是你別忘了,雲靄寺除了梅花是一絕,於求子上也甚是靈驗,“他回頭看她,低笑道,“你可想好了,咱們兩口子可要這麼快就要子嗣?”

兩人說話的功夫,頭頂的天色越發顯得幽藍,清冷的北風刮過,漫天雪花片片飄落下來。

傅蘭芽停下腳步,伸指拭去落在平煜臉上的一滴雪水,似笑非笑道:“若真這麼靈驗,為何皇後每年都給雲靄寺供奉無數,幾年都未有子嗣,直到上月才得了一位公主?”

平煜微滯,索性一把將傅蘭芽打橫抱起,自信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

說著,笑了起來,摟著傅蘭芽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