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黑黝黝的一點也不起眼,卻觸手生溫、撫之如肌,正是她尋了許久的紅須龍尾硯,
她怔了怔,萬沒想到秦勇出手竟如此闊綽,且一出手便能送到她心坎裏。
她抬眼看了看平煜玉雕般的側臉,眸光流轉間,含笑點點頭,“替我好好謝謝秦當家。”
說罷,慎重將那方硯台收起來。
似秦當家這樣的奇女子,千萬人中也遇不上一個。
有些事,何必戳破,藏在心裏便好。
“他們何日回蜀中?”她懇切道,“我想好好送送他們。”
這一路上,她和平煜不但經曆了無數磨難,更結交了如秦勇姐弟及李由儉這等重情重義之人。
這朵於刀光劍影中開出的友誼之花,她在有生之年,都不想讓它凋謝。
平煜臉上顯出古怪的表情,飲了一會茶,這才淡淡道:“他們會等我們成親之後再走。”語氣裏透著些不屑。
雖然秦勇並未明言,但他隻要一想起秦勇說這話時,一旁秦晏殊目光裏的濃濃警告意味,就知這定是秦晏殊的主意。
無非是怕他不肯明媒正娶傅蘭芽,非得看著他和傅蘭芽的親事塵埃落定,才肯放心離去。
他暗嗤一聲,傅蘭芽的平安喜樂,往後自有他一力承擔。隻要有他在一日,傅蘭芽斷不會受半點委屈。怎麼說都也輪不到他秦晏殊來操心。。
傅蘭芽見平煜眸中閃過一絲不屑,奇怪地蹙了蹙眉。
想起最為掛心的父兄之事,她正要開口詢問,平煜卻話鋒一轉道: “你可知那晚右護法為何會從帳中逃出來?又是怎麼使出的引蛇術?”
傅蘭芽明知平煜在轉移話題,卻因好奇,沉默了一會,沒忍住回眸看他道:“何故?”
錦衣衛防護嚴密,右護法又已武功盡失,為何能順利脫困,她早就對此事存疑。
略一計量,訝道:“難道是鄧家的人?”
平煜道:“右護法跟鄧文瑩一路同住同宿,又以鄧二的身份在鄧家生活多年,對鄧家的秘密知之甚詳,鄧阜年唯恐右護法說些不該說的話,見皇上遲遲不肯處置右護法,便派人暗中布置一番,在右護法的帳外放了一把小火,本欲於混亂中取了右護法的性命,沒想到反被右護法脫了困,趁機放出了蛇陣。”
“原來如此?”傅蘭芽恍悟,怪不得那晚蛇禍出現得那般突然,“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鄧家?”
平煜譏諷道:“鄧阜年是條老狐狸,見我查到了他的頭上,索性連夜進宮,在皇上麵前長跪不起,一口咬定是為了怕損害鄧文瑩的閨譽,所以才一時糊塗。又說此事乃是他一人謀劃,懇請皇上莫要遷怒旁人。皇後見事情牽連到自家頭上,也跟父親一道請罪,直說父親糊塗,她亦無顏再主持中宮,還請皇上廢除她的後位。”
好一招以退為進。
“皇上怎麼說?”
“因皇後如今有孕,胎氣又有些不穩,皇上投鼠忌器,隻暫且削了鄧阜年的爵位,又令鄧家有職位在身的男子統統免職,回家閉門思過。”
這已經是最溫和的處理方式了,可見皇上對皇後肚中的龍嗣何等看重。
但皇上畢竟險些因此事丟了性命,怎會毫無芥蒂?往後鄧家子弟再想得用,怕是無望了。
鄧文瑩呢?傅蘭芽下意識便想問。
可是比起旁人的事,她顯然更關心父兄,便道:“我父兄之事如何了?”
平煜望向她道:“你父親和大哥的案子已於昨日重新審理,不出半月,你父親和大哥便可出獄。”
半月?傅蘭芽既驚訝又失望,“怎要這麼久?”
平煜眸光閃了閃,道:“你父親之案因牽連人數甚廣,重新審理需得一些時日。不過你放心,有我在,你父親和大哥不會在獄中受半點委屈。”
傅蘭芽定定地望著平煜,咬了咬唇。
她倒不是不相信平煜的話,隻是下意識便希望早日跟父兄團聚,恨不得明日便能團聚就好。
不知其中可有轉圜的餘地。若有,還得想法子請平煜運作一番才是。
平煜身子往後靠到椅背上,氣定神閑地敲了敲桌,頭一回未對傅蘭芽眼中流露出的哀求之意予以回應。
傅蘭芽越發奇怪。
在往常,哪怕平煜在盛怒之下,在她流露出哀傷或是畏懼時,他態度都會有所軟化。
今日這是怎麼了?
平煜見傅蘭芽先是驚訝,隨後露出思忖的表情,不由暗暗好笑。可是有些事,他就是不想讓她提前知道。
知她心思轉得極快,怕她又纏磨自己,索性起了身,一把將她攬到懷中。
看向她頭上珠釵,笑道:“已戴上了。我也未曾挑過女子的首飾,不知可還合你的意?”
這姿勢太不雅觀,傅蘭芽羞得不行,扭動了下,未能掙脫,隻好抬眸看他。
他正認真等著她的回應,黝黑的眸子上映著她小小的影子。
細細看了一會他的神情,她生出些愧意,倒是她鑽了牛角尖了,他既答應了要替父兄脫罪,怎會有意拖延父兄出獄之日?
想著他一個大男人為了她,一路上又是置辦衣裳又是置辦首飾的,笑吟吟地點點頭道:“甚好、甚好。勞平大人費心了。”
這聲平大人卻與從前不同,分明含著些親昵撒嬌的意味。
平煜心中一蕩,臉上卻繃起,瞟一眼門口,這才轉頭,懲罰性地咬了咬她的唇,低聲道:“平大人長平大人短的,你倒是叫一聲平煜來聽聽?”
傅蘭芽也跟著看了看門口,小聲反駁他道:“難道未曾叫過?”
“何時叫的?”他不懷好意地問她。
傅蘭芽仔細回憶了下,舌頭打起了結。
是啊,她怎忘了,叫是叫過,可是,全都是在他對自己做壞事的時候……
“你怎麼這麼壞?”她又羞又怒,瞪他一眼。
平煜低笑一聲,抵著她的額頭,瞬也不瞬看著她道:“我表字則熠,你不肯叫平煜也行,叫我一聲熠郎也可。”
他灼熱的氣息跟她的纏繞在一起,聲音不知不覺低啞了幾分。
傅蘭芽跟他對視。因挨得極近,她長長的睫毛不時輕觸到他的,他的眸子仿佛生出了漩渦,能將人吸進去。
她心跳漸漸越來越快,卻仍嘴硬,嘟了嘟嘴道:“你要是方才不使壞,我勉為其難叫一聲倒也使得,可是眼下卻是不成了…… ”
話未說完,他的吻已將她吞沒。
與兩人最初那兩回單純的親吻不同,在他吻住她的一瞬間,他的手已渴望地探向她的腰間,危險的意圖昭然若揭。
更讓她手足無措的是,這一回,他似乎打算就讓她坐在她腿上,以她以前從未想過的姿勢,行些“羞恥”之事。
她雖迷醉在他的吻中,卻並未完全喪失理智。
在感覺到他已經要解開她裙子上的絲絛時,頓時如夢初醒,拚命捉住他的手,不肯再讓他作怪。
正在此時,林嬤嬤忽在門外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咳嗽。
平煜侵略性的動作戛然而止。
傅蘭芽雖鬆了口氣,卻難免羞窘。
隻奇怪,林嬤嬤莫不成眼珠子落在了房中?房門明明依然掩得好好的,兩人也未發出什麼動靜,林嬤嬤為何能知道房中發生了何事,
奇怪的是,跟以往不同,這一回,平煜並未遷怒林嬤嬤,更未挑釁林嬤嬤的尊嚴,隻摟著她吻了一會,便放開了她,低眉看著她道:“今夜我還有些要事要忙,你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再來看你。下月初,我父母會派人上門提親……”
不等傅蘭芽露出驚訝的表情,便啄了啄她的臉頰,一笑,稍後,起身離去。
傅蘭芽越發覺得平煜今夜奇怪,目送平煜出門,思忖了好一會,都未能猜出答案。
翌晨,她正用早膳,外頭忽然傳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林嬤嬤奔入房中,眼圈發紅望著她,嘴張了半天,卻哽咽得說不出話。
傅蘭芽心中仿佛有了預感,心劇烈地跳動起來,猛的起身,往外奔去。
因著太過急迫,不小心踢倒了春凳,她卻毫無所覺,越跑越快。
風一般到了廊下,就見幾人正朝走廊走來。
當先兩人,滿麵風霜。
其中一個不過短短幾月不見,便已染了滿頭銀霜,萬幸的是,精神卻尚佳,身軀更如翠竹一般,未有半點彎折之態。
另一人攙扶著此人,英俊的臉龐清瘦了不少,目光卻清亮如初。
傅蘭芽眼圈一紅,無聲捂住嘴。
原來平煜昨晚是騙她的!
是騙她的!
她喉嚨哽得發痛,眼淚奪眶而出,飛快奔下台階。
四周出奇的寂靜,耳畔隻能聽到她的喘息聲和劇烈的心跳著,終於她跑到了他們跟前,還未開口,便一頭埋入那兩人已張開雙臂的懷抱,嚎啕大哭起來。
“爹!大哥!”
平煜落在傅冰和傅延慶身後幾步,聽得耳畔傳來傅蘭芽劫後重生的痛哭聲,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仰頭看向天空。
碧空如洗,目光所及之處無不透亮明耀。
時至今日,不論當年之事是否有隱情,他肩上都如同卸下無比沉重的擔子,有種淡淡的解脫之感,胸臆間更是塊壘頓消,再無半點芥蒂。
許久之後,他如釋重負地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