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山青蔥依舊, 趙啟謨主持回航祈風。當日, 許多海船返航, 但是沒有李家的船。路途上恐怕是為什麼事耽誤, 航海延期數日, 也是正常之事。
然而, 人未回來, 總是讓人擔慮。每夜,趙啟謨看著對窗漆黑無燈,他心裏便也空空蕩蕩。李家祖宅裏有仆人, 但是這宅子的主人始終未歸。
每日,趙啟謨都派人到海港候船。阿鯉跑了無數趟,回來更趙啟謨說:李家的人也在港口等, 李員外這趟回來得是有些晚。不過聽海港回航的水手說, 他們在闍婆國時,還看到李家的船安然無恙。
有自己的海船後, 李果不隻前往登流眉, 三佛齊和闍婆國也前去, 在各大海港輾轉, 獲利豐厚, 當然出海日期也長。
到約定歸期的第八日後, 李家船還沒返航,趙啟謨坐不住了。每日離開公廨,他都會親自前往海港, 站在觀滄亭上, 看著波濤洶湧的海浪。
趙啟謨對汪洋,懷抱著敬畏之心,每每他主持祈風儀式,他不是走走過場,他心中真誠為出海歸航的海商們,祈禱順風平安。
不隻因為他的果賊兒也在裏邊。
待果子回來,要抱抱他,摟在懷中,述說這離別之苦。
望著海上明月,趙啟謨想著。
或許,應該把他關起來,關在靜公宅裏,讓他明年再登不了船。獲利雖多,可是如此風險,這一日日的等候,委實讓人焦心。
第十三日,李果返航。
獲得消息,趙啟謨離開公廨,來不及脫下官服,換上尋常衣物,他便要趕往李家。阿鯉跟隨在身邊,提醒說:“官人,李員外今日返航,家中許多客人。”趙啟謨這才駐足,李果才剛到家,李家拜訪人的很多,必然人滿為患。他一個知州此時登門拜訪,眾目睽睽下,他隻怕是要被熱情的海商、鄉紳拉去飲酒,反倒無法和李果相伴。
掉頭返回,趙啟謨來到衙外街上的李家祖宅,他就在這裏等李果。
李家祖宅,仆人全是番人,圍牆又高,頗有拒人千裏之感。
趙啟謨登門,番人都認識他,殷勤將他請入院,待趙啟謨猶如自家的主人。趙啟謨和李果往來密切,相會的場所不是在靜公宅,便是在此地。
李家祖宅的鑰匙,趙啟謨也有一串,李果出航時,親自遞到他手裏。
然而,趙啟謨自李果出航後,這還是第一次上門。
步上通往閣樓的木梯,趙啟謨走到那扇熟悉的房門,門上落鎖。趙啟謨拿鑰匙插鎖,推開房門。入目的寢室熟悉依舊,寬大的香木床,綴有珠玉的床帳,多少夜晚,他們躺臥在裏邊。
趙啟謨走到床前,撫摸床上的枕被,他靜靜坐在床沿。
他心裏其實害怕過,如果李果這趟沒能回來,如果這個人永遠離開了他,生死相隔。那麼,他該如何渡過這漫長的人生。
我終究是自私的,隻想留住他,囚在自己身旁。
趙啟謨曾無數次回想過,京城柳岸木橋旁,自己於夜色下,第一次見到李果的情景。那時他渾身戰栗,甚至執不住馬韁,是夜色遮掩住了他的模樣,果子才不得知曉。
還有在謫仙正店,果子擦身而過時的情景;還有袁六子受傷,果子隻顧照顧六子,絲毫不搭理自己的情景;還有許多。
是驚喜,是心慌,是嫉妒,那些甜美且痛苦的情感,這一生,再無人能給予他如此深刻的體驗。
這寢室裏,每一物,都有屬於李果的記憶,這也是趙啟謨自李果出航後,不願前來的原由。思念無孔不入,每一樣物品,都在告知:你有多想念他。
衣架上那件絳紅色的袍子,還是李果出海前夜掛上,那是趙啟謨的袍子。袍子之下,疊著的是一件李果白色的襯袍。
這間寢室裏不隻有李果的物品,還有許多屬於趙啟謨
梳妝台上的玉簪、床上的書籍、衣笥上湖藍色的發須,等等。
還有此時趙啟謨拿在手上的一個小盒子。
這是一個雕刻精美的香木盒,長而方。它就擱放在梳妝台旁,但是趙啟謨第一次見著它。也不知道李果往時,將它放在哪裏?
打開香木盒蓋,可見盒中有一遝紙,紙之上是一個小布包,趙啟謨眼熟,這是裝他兩人發絲的布包。結發之物。
這些紙,大概、是以往我寫予他的信。
趙啟謨這般想,取出一張查看,果然是他寫的信,每一封都在木盒中。
這是?
趙啟謨在盒中發現一張字帖,上麵的字歪歪斜斜,還有一個朱字批端正寫著:“罰抄十遍”。有趣的是,這些字帖上,幾乎都有一個大大朱字“丙”。
一張張翻看,趙啟謨邊看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