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新住戶(1 / 2)

舊朝在市和坊之間, 建道垣牆, 四方位設置城門, 那城門叫“闠”, 此地土語將闠喚作“灰”, 也就有那西灰門, 東灰門之稱呼。

市用於做生意, 坊為居民區。本朝解除市坊阻隔,商鋪開遍居民區,唯有那垣牆, 還保留著。

西灰門直通衙外街,衙外街的住戶都是平頭百姓,日子大抵還過得去, 就挨著垣牆住的李二昆家最為貧困。

李二昆是個水手, 兩年前跟隨海船出航,再沒有音訊, 沒音訊的水手很多, 大抵都是死了。航海極其危險, 狂風暴雨, 迷途觸礁, 人船並沉;也有那遭遇海寇的, 活活捆係丟大海喂魚。汪洋中,無人知曉,音訊不達。

李妻阿勻獨自撫養兩個孩子, 一個十歲, 男孩,叫李果;一個二歲不到,女娃,喚果妹。

秋日的清晨,一行隊伍浩浩蕩蕩穿過衙外街前往西灰門,開路的官差皂衣齊整,官差後是位騎高頭駿馬的男子,男子四十歲光景,白麵美須,是位燕閑裝束的官員。在官員後麵跟著一頂轎子,轎子遮簾嚴實,裏邊是位女眷。轎子右側緊隨位十一二歲光景的男孩,男孩明眸皓齒,儀貌出眾。他脖子上掛著串珠金墜的項飾,及肩的發用紅發須係結,是位貴氣的小官人。男孩跨下騎匹雪白的小馬駒,馬具鮮彩,懸掛鈴鐺,一路叮鈴,十分惹目。圍觀群眾眾多,熙熙攘攘,男孩似乎很厭煩,他眉目間的稚氣未消,卻一臉矜傲。在轎子後,還有七八位仆役,有女有男,有挑擔的,有提盒的,風塵仆仆。

李果擠進人群裏觀看,他個頭矮小,四肢靈活。李果頭上紮兩個羊角,手腕上用紅繩係著一枚花錢。已經入秋,他還穿著一件寬大的短袖背搭,露出大半的手臂。這個貧苦人家的孩子,小胳膊小腿,皮膚白皙,眉眼如畫。

小官人騎著白馬從李果身邊穿過,李果看得目不轉睛,他的注意力全被那匹小馬駒勾引去,倒是沒看清馬上人的模樣。

馬蹄濺起的泥土撒在李果腳上,李果蹲下身,脫下一隻破草鞋,用鞋底擦蹭。等他再抬頭起身,小馬駒已遠去,隻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幾位仆役。

衙坊又入住位攜家帶眷的官員,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這位官人從京城前來,在提舉常平司任職,是位茶鹽提舉。

提舉官人及其家屬入住的房子,正是李二昆家斜對麵那棟空置的大宅院,當地人習慣稱這座大宅院為靜公宅,靜公大概是宅子第一任主人的敬稱。

靜公宅和李家之間隻隔堵垣牆,兩家挨得很近很近。

以往,這座宅院住著提學官人,自提學官人搬走後,空置有一年之久。

人走寂寥,院中樹木便也就寂寥的生長,不誤花期,不誤果期。

靜公宅院子種滿花草,在挨近李家的角落,有一棵梨樹,尤其高大,什麼年代種下不可追溯,新主人入住,正是碩果累累的時候。

在梨花飛舞如雪的季節,李果就已惦記上這棵梨樹,對於靜公宅,突然來位新主人,李果扼腕。

李家已經是赤貧家庭,李二昆了無音訊,李家斷掉生活來源,依靠李妻阿勻給人洗衣,賺幾個買糧錢。家裏往往吃了上頓沒下頓。李果是個機靈、不安分的男孩,城郊瓜農的瓜熟,他會去摘瓜;花農的花圃的荷花芍藥盛開,他會去摘花;城東海港的漁船靠岸,他會去撿漁民網裏抖出的雜魚;衙坊後菜市場休市,他會去跟菜商討要兩根枯萎的蘿卜或者一顆芋頭。

但凡是能吃的,他都很熱衷,如果還能賣點小錢,那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