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目圓睜的死狀,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在搖曳的火光下,看起來顯得尤為可怖。
還不待天亮,長安縣公府便來了差役,連夜就將羅四娘帶走了。
阿枝將五郎他們幾個托付給左右鄰裏,自己慌忙跑去白府,半夜裏拍響了白府的大門,哭求看門的奴仆,央他們去把正在睡覺的白家大人們叫起來,那公府大牢豈是那麼好待的,四娘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去到那樣的地方,這一夜都不知道要怎麼熬。
不多時,白大郎白二郎便都起來了,白以茅聽聞四娘下了大牢,慌慌張張跑出去說要去看她,結果卻被他父親令人強行將他關在家中,不讓他在這個時候添亂。
“你便在這裏安心待到天亮,眼下宵禁沒過,你莫要再出去了。”白二叔出門前,這般叮囑阿枝道。
這時候還是半夜,各坊的坊門都鎖著,阿枝這一路從豐安坊跑過來,不用說,肯定是翻了坊牆的。
白二叔說罷,便帶著一名仆從出門去了,那仆從懷裏抱著一床被子,兩人打著燈籠沿著街邊行走,也不敢騎馬趕車。
那巡夜的執金吾見了他們,便問前方何人,因何犯夜,白二叔便說,舊友家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半夜裏被長安公府捉拿下獄,冬夜裏寒冷,他去送床被子,那些執金吾這時候也都已經聽聞了羅家那一樁命案,又有人認出眼前之人乃是白家二郎,於是便放行了。
白府這邊,白翁與白大郎這時候正在詢問阿枝事發經過。
阿枝強行按捺下心中不安,細細把自己知道的都與他們說了。眼下這時候羅用不在長安城,侯藺官職微末,怕是管不了這麼大的事,好在白家人對這件事很關心,並沒有置身事外的意思。
另一邊,白二叔他們很快便到了長安縣衙,出了這麼一樁命案,這縣衙裏的許多官員,這一晚也都別想睡覺了。
白二叔先去獄中探望了四娘,看到她是單獨一個人被關在一間牢房裏,便放心不少,使了錢財令役卒開了牢門,送了棉被進去,又叫她莫要憂懼,依他看來,這樁命案最多就是被判為“過失殺”,花些銅錢便能贖她出來。
從那獄中出來,白二叔便去衙門裏尋那些相熟的官員說話,問他們是否已經知曉死者身份,因何死亡,那羅四娘小小年紀,如何能殺那兩名壯漢,是否有人惡意栽贓?
“誒呦,這事如何栽贓得了?你是沒看到那兩人的死狀,一人脖上一道口子,又深又準,血都快被放幹了……”
這名官員也知道白家與羅家私交甚篤,但是要說今天晚上這兩個賊人非是羅家四娘所殺,而是他人栽贓,這事怕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可否讓我去看一看那兩人屍首?”羅二叔言道。
“……”那人看了白二叔一眼,口中答應道:“你隨我來。”
白二叔在看過這兩具屍首之後,便也知曉這人方才所言並無偏頗,按照這種情況來看,這兩個人應該就是羅四娘殺死的沒有錯。
“可是查明了這兩人身份?”白二叔又問。
“並未。”命案這才剛剛發生,要查明這兩個賊人的身份總得需要一些時間:“不過依照當時情況看來,倒不像尋常竊賊,尋常竊賊聽聞犬吠便要跑了,他們竟然還用刀捅殺了一條大狗。”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令人趕緊用草席將那二人屍首蓋上,三更半夜的點著火把看屍體,著實也是嚇人得緊。
這白二叔能為羅家人的事做到這份上,看來白羅兩家的交情確實很深啊。
第二天一早,羅四娘昨夜在自家院中殺死兩個賊人的消息便傳遍了大半個長安城。
縣衙那邊提審羅四娘的時候,便有不少百姓聚在外麵,那審案的大堂就正對著縣衙大門,隻見縣令穿著官府暖靴坐在高高的木榻上,羅四娘雙手戴著鐐銬趴伏在地麵。
那縣令是一個上了一些年紀的中年士人,似是十分反感女子強勢,又知曉上一任長安縣令便是因為他們羅家的事情卸任,這回輪到自己當縣令,這羅家竟然又出幺蛾子。
“……既是竊賊,自然就是為了竊取財物,爾既有一身好武藝,將其擊傷便可,因何要將他二人盡數殺死?”
“而即為女子,又是這般青春年少,下手因何這般歹毒殘忍……”當著一眾長安百姓麵前,這個長安縣令斥責羅四娘是個歹毒殘忍之人。
羅四娘這時候慢慢抬起頭來,端端正正跪坐在這縣衙大堂的地麵之上。
隻見她身材瘦削,麵色慘白,發絲上還沾著昨夜裏沒有處理幹淨的血塊,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隻那脊背卻是挺得筆直:
“習武之人自然是要保家衛國,自古男兒征戰沙場,君王自有厚賞,百姓人人稱頌,我不過是在半夜裏殺死兩名闖入家宅的賊人,縣令因何稱我歹毒,可是因我生為女子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