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帛如流水(2 / 2)

……

待到清明前後,長安城中早已入春,桃花開楊柳青,春風小雨,處處都透著一股勃勃生機。

遠在千裏之外的關內道鹽州,卻還是一片的幹黃。在鹽州城東麵的一個小村莊,十來歲的少年人日日都要爬上村莊附近那一片破敗的土牆,伸著脖子直往東麵望。

“快些回家吃飯去吧,你整日都爬到那上麵去作甚。”十多歲的少女來這邊喊他回去吃飯。

“阿姊,你說那羅三郎今年還會來嘛?”少年一邊從土牆的破敗處慢慢滑下來,一邊問他阿姊道。

“我怎會知?”少女徑自往村子裏去了。

“阿耶說他們今年不會來了,還說那羅三郎當官去了,沒空管我們這裏了。”少年人三步兩步追趕上去。“不過我覺得他們肯定會來,聽聞那羅三郎從前說要送人打穀機,後來果然就送了,這回他說要給我們這邊修路,那他就肯定會修。”

“阿姊,你說他們甚時候才能來?”

“前麵好些村子都通水泥路了,就我們這裏還沒通。”

“聽聞他們現在趕著牛車馬車去趕集,可便利了。”

“阿姊,你說咱自己怎麼就修不起來路呢?”

“……”

他那阿姊自始至終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其實她心中比誰都更希望這一條路能繼續修下去,她喜歡的少年所在的村子,比他們這裏還要往西,現在也還沒有通路,她阿耶說,想讓她嫁到東麵那些村子,因為那邊有寬闊平整的水泥路,一個地方一旦通了路,就好比田地裏有了水渠,比那些沒溝沒渠完全看天吃飯的旱地那就好得多了。

她也知道自家阿耶說得有道理,隻是心中割舍不下自己喜歡的少年。

究竟是寧願一輩子吃苦也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還是為了生活輕鬆一些,嫁到相對富裕一些的村子裏去,這對於一個十多歲的少女來說,是一個太過殘酷的選擇題,尤其這個少女偏偏又比誰都更清楚貧窮困苦的滋味。

“阿姊!你看那邊!”這時候,她的弟弟突然大力拍了她的胳膊一下。

“怎的了?”少女回頭去看。

“你看那邊!那邊是不是有人過來了!”她弟弟興奮道。

“我看不清!”少女也有些著急起來。

“你快去喊阿耶,我看到了,好多人,好多人從那邊過來了!”

“阿耶!阿耶!你們快出來看啊,東邊來了好些人,你說會不會是羅三郎他們來了?”

“東麵?莫不是商賈?”

“一定是羅三郎!一定是羅三郎他們來了!”

不多時,整個村子便都鬧騰了起來。

羅用那些弟子以及水泥作坊的熟練工們抵達這個村子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番熱鬧沸騰的景象。

“你們可是與羅三郎一同過來修路的?”

“我師父今年來不了,便叫我們過來把這條路修完。”

“你們要在我們村子這裏修路?”

“我們這隊人還得往前麵走一點,後麵還有幾個隊伍,很快就會修到你們村子了。”

一兩日以後,這個村子裏的村民便在他們村莊附近的一個臨時水泥作坊找到了活計。

關內道西麵比東麵貧窮,越往西麵走,募捐也就越難,募捐來的錢帛不夠修路的時候,碰到這種情況,羅用就自己墊錢,大批大批的銅錢絹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來,再加上當地一些鄉紳富戶的捐資,修路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

從離石縣去往涼州城的這一條水泥路一日一日越修越長,羅用這邊的錢帛花用了都不知道有多少,他也不怎麼心疼,就是把家裏那幾個小的給心疼壞了。

這一日恰逢十五,朝中剛好也沒有什麼大事,一群官員並皇帝,談著談著,不知怎的談到了羅用花錢在關內道修路的事情。

皇帝笑著對羅用說道:“我以一國之力,從長安城修路到涼州城,亦覺有幾分吃力,羅愛卿以一己之力便要從離石縣修路去往涼州城,不知愛卿家中錢帛可還夠花用?”

“回稟陛下,並非是小臣以一己之力在修路,還要仰賴關內豪族富戶慷慨解囊。”羅用坐直了身體,拱手回話道。

“羅助教謙虛了,誰人不知你們羅家的錢帛如流水一般流向關內道。”一旁有一個品級略大於羅用的官員說道,他這話聽著好像是在誇獎羅用,實際上也有把羅用往風口浪尖上推的嫌疑。

羅用聽聞,渾不在意地笑了笑,言道:“錢帛此物,原本就是要花用出去了,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公元七世紀與公元二十一世紀,一個講究積攢,一個講究消費與投資,這便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社會觀念。

羅用也不太懂得勾心鬥角,這時候就不太知道如何應對才是萬全之策,幹脆就拿個嶄新的理念出來,把這些人給砸暈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