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十六年九月十二日,夕陽落下最後一抹餘暉,蘇陽城裏燈火漸燃,高低輝
映,熠熠如漫天的繁星閃爍。
蘇府高高的院牆內,一派雕梁畫棟、飛簷琉瓦的富貴。翠竹掩映、遊廊婉轉的西廂房,幾處小小的庭院俱是綠意盎然、分落有致。在臨近偏房的位置,有一個僻靜的院落,卻略微顯得與周遭有些不太和諧的簡陋。這處院落,正是蘇府三夫人沈絳雲的所在。此刻,房中燭火躍動,晃亮著穩婆和三夫人的陪嫁丫鬟沈秀額角處的津津汗水。沈絳雲從午時三刻起即開始生產,直到入夜時分仍不見嬰孩呱呱墜地。她幾乎已掏盡了身體的所有氣力,幾縷如墨的青絲緊貼在虛弱蒼白的臉上,隻剩一股頑強的意念和沈秀手中所傳遞過來的一點微弱的溫暖仍在支撐著她不致昏迷。
朗朗星空突然都鑽進了厚重的雲層裏,整個蘇陽城像被裝進了一個黑色的大口袋,空氣中沒有一絲微風,白天被太陽燒烤過的土地,現在慌不迭地的齊刷刷往上冒著熱氣,令人窒息的悶熱讓人無處可逃,胸腔中似乎也積聚著一把熊熊大火,隨時隨地就有可能被點燃將一切化為灰燼。金色的閃電終於將黑暗蒼穹撕裂了一個大口,從雲霞閃耀的天際直插入蒼茫無垠的大地,裂口處,觸目驚心的瑰麗壯觀,隨後,有如戰鼓的雷鳴一聲接一聲的震落了下來,像是要將蘇陽城幻化在一片奇光異響的夢境裏。
大雨終於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閃電和雷鳴更加激烈。西廂房裏,穩婆活了一大把年紀,第一次遇到如此暴虐的天象,嘴裏不停的哆嗦著“造孽”,雙手更加哆嗦得厲害無從下手。她隻是一個低下的穩婆,平時很少有機會進到大戶人家替他們的夫人們接生。大戶人家的夫人,不比市井鄉野活動泛了拿把剪子就敢給自己接生的女人們,平時都習慣了養尊處優、閑養靜坐,看起來享福,生起孩子來卻不少受罪。眼前的這位夫人就是盆骨奇窄、在她看來使不上二兩的力氣就已經近乎昏厥。這家人也奇怪,蘇陽城裏首屈一指的商賈大戶,三夫人生產這樣的喜事,卻不見有絲毫緊張歡喜的氣氛,難產了幾個時辰,也不見有個管事的前來詢問一聲。這個三夫人更是她平生少見的女子,看上去雖然穿戴平常,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嫻雅細柔,隻遠遠的一眼就足以令人覺得自慚形穢。她已經持續疼痛了好幾個時辰,若是那些尋常的夫人女子,老早就開始大呼小叫、一聲比一聲淒然的喊疼了,唯恐整個蘇陽城不知道自己替夫家開枝散葉、榮添香火,而她,卻一直是緊咬著牙關。她是靜美的,即使疼痛、即使汗水淩亂了她的青絲和麵容,也無法令她稍減一分。
又是一個炸雷轟隆隆的平地響起,聲音震破了耳膜就像是跌落在自家的院裏。燭火無力的左右搖曳了兩下終於熄滅,房間徒然陷入了一片漆黑。緊接著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伴隨著一道淩厲的閃電,帶著一片耀眼的光華,頃刻將房間照亮得有如白晝,穩婆險些嚇暈了過去,但沈絳雲卻在已經昏厥的情況下奇跡般的順利誕下一個女嬰。
沈秀小心翼翼的抱了這個嬰孩遞到沈絳雲的身側,初來人世的她全身緋紅,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揮舞著小手小腳,不哭不鬧一如她母親靜美的神態,眉心處隱約可見一點朱砂。
第2日,蘇府上下議論紛紛,不幾日便在這蘇陽城裏流傳開來,蘇府三夫人沈絳雲尚未足月就產女,此女生下來天有異象,恐是個災星下世,招惹得天怒,把房簷都給劈壞了。
雖然蘇以宸稍稍記事後,曾經很認真很仔細的檢查過那一線房簷屋頂,把脖子都仰疼,眼睛也快盯出淚來,仍找不到哪一處有被雷電劈過的痕跡來,但她娘親沈絳雲不受寵,這是蘇府不爭的事實。
且不說爹爹蘇福全幾乎從來不踏足她娘親的廂房,也從未正眼兒瞧過她這個四小姐,單這府中小姐們的名字,就獨獨她不同。因為,她的名字是娘親沈絳雲所取。而姐姐們的名字,都是蘇福全請了有學問的先生草擬,然後親自選定,帶著一個“芷”字。大姐芷蘭,二姐芷君,三姐芷沁,“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芷字,是以為香的意思。可見,爹爹是極為不喜歡她的,連這沿承的家名,也不願讓她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