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推薦序:看褚時健如何走出“哀牢山”(1 / 1)

2008年夏秋之際,去雲南紅河州的彌勒縣參加一個財經雜誌的年會,歸程且行且遊,進玉溪境內,有友人邀約到一大湖邊吃湖魚火鍋。此湖出於大山之間,縹緲曠遠,據說極神秘,因事涉軍事,在很多年的全國地圖中竟未標出。友人遙指湖畔一峻嶺說:“這就是哀牢山,褚時健在那裏種橙子,不久前王石剛剛上山探望,吳君願否一訪?”

我在做企業史研究時,曾遍閱有關褚氏的種種報道,並專門寫過一篇案例解讀。褚時健是中國煙草業的傳奇人物,他以17年之功,將瀕臨倒閉的玉溪卷煙廠帶到全國第一、世界第五大煙廠的位置。可是,到1996年卻因貪獲罪。事發之後,褚時健的妻子、妻妹、妻弟、外甥均被收審,女兒在獄中自殺身亡,兒子遠避國外,名副其實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然而,褚案在經濟界引發了極大的同情浪潮,褚時健創利百億,其月薪卻隻有區區的1000元,有人算了一筆賬,紅塔集團每給國家創造14萬元利稅,褚時健自己隻拿到1元錢的回報。十餘位企業界和學界的人大代表與政協委員聯名為褚時健“喊冤”,呼籲“槍下留人”。

1999年1月,褚時健“因為有坦白立功表現”被判處無期徒刑,宣讀判決書的時候,他隻是不停搖頭,一言不發。2002年,褚時健因病獲準保外就醫,他與妻子在哀牢山上承包了兩千畝荒涼山地,種植甜橙。

此後十餘年間,偏遠寂寥的哀牢山突然成為很多民營企業家的奔赴之地,有的獨自前往,有的結群拜訪,用最早做出這一舉動的王石的話說:“雖然我認為他確實犯了罪,但這並不妨礙我對他作為一個企業家的尊敬。”

對褚時健的同情和致意,超出了對其案情的法律意義上的辯護,而實質是一個財富階層對自我境況的某種投影式認知。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曾提出“極限情境”的概念,在這一情境中,通常遮蔽我們的“存在”的雲翳消散了,我們驀然直麵生命的基本命題,尤其是死亡。雅斯貝爾斯描述了人們麵對這一情境時的焦慮和罪惡感,與此同時,也讓人們以自由而果敢的態度直麵這一切,開始思考真正的命運主題。

當年,褚時健與老妻兩人獨上哀牢山,並沒有想過“褚橙”的商業模式,也不知道會有什麼電子商務,他對所受遭遇毫無反抗和辯駁,亦不打算與過往的生活及故人有任何的交集,自上山那日起,他的生命已與哀牢山上的枯木同朽,其行為本身是一種典型的自我放逐。也正因此,在公共同情與刻意沉默之間,無形中營造出了巨大的悲劇性效果。

在某種意義上,褚時健在哀牢山上“圈地自困”,帶有極濃烈的意象特征,宛如一代在扭曲的市場環境中掙紮成長的企業家們的“極限情境”。麵對這一場景,他們會不由自主地喚起同理心,構成集體心理的強烈回應,人人心中都好像有一座雲纏霧繞的“哀牢山”。

在去年,我曾經寫過一篇《他們的心裏都有一座“哀牢山”》。然而,此刻讀著本書,我卻有了更深的感歎:在我們這個時代,褚時健的另外一個價值在於,他用頑強的人格魅力走出那座哀牢山。

在過去的十多年裏,這位八旬老人開拓荒山,創建“褚橙”,並用互聯網的方式逆襲,上演了一出令人驚豔的品牌大戲,“褚橙”的成功帶有極大的戲劇性和互聯網時代特征,可謂勵誌而酷炫。這兩年,每逢“褚橙”新鮮上市,我都會去網上默默地訂購兩箱,一是感奮於八旬老人的創業勵誌,再則是品味一下哀牢山的甘甜與“苦澀”。

在當今這個時代,人人都是改革的獲益者,人人卻似乎又具有“受傷情結”,褚時健的經曆可謂趨於極致,然而,他以超人的樂觀主義給予了我們全新的啟迪。正如尼采所言,“一個偉大的人格,可以在自己的身上克服這個時代。”

吳曉波

著名財經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