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親熱的呼喚,叫得獨臂老嫗熱淚盈眶,可卻又想起自己已然蒼老憔悴年華不再,又如此狼狽倉促地見了小輩,心裏頓時頹然,索性捂著臉,小聲嗚嗚哭泣起來。
“嬸嬸,你別哭啊。”齊嶺被嚇了一跳,趕忙扶著她哄,哄著哄著,自己卻也感同身受起來。紅羅刹先是冷眼看著他兩人涕淚漣漣的認親戲碼,最後實在被吵得腦仁子疼,抬手就將齊嶺粗暴丟到一旁,自己撕扯開布條,替她處理傷口。
齊嶺蹲在一旁,眼底的光更灼熱幾分,就說果真是大漠中排名第一的殺手,不單情報網了得,功夫了得,膽識與智謀也都很了得。他嘿嘿笑起來,又往過蹭了蹭,討好道:“姐姐。”
紅羅刹冷冷瞪他一眼。
齊嶺暗自握拳,今天沒有叫我滾,有進步!
暮色時分,三人也繞回了楚軍大營。夕蘭國追兵無功而返,惴惴不安向耶律星彙報,說對方早有準備,大漠中連一條車轍都沒有留下。
“莫非對方裝神弄鬼,就是為了分散我們的注意力,好將這獨臂老嫗救回去?”胡達罕猜測。
“楚軍大營那頭情況如何?”耶律星問。
“兩萬人都駐紮在枯沙泉,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胡達罕道,“隻在營地中間燃起了一個巨大的火盆,裏頭填滿了胡楊枯枝與火油,不知是為了做什麼。”
耶律星坐回帳中,越發猜不透楚軍的目的,再一想起白日裏那獨自衝出萬軍的輕靈身影,目色便愈發暗沉起來。
佘莽看著被照到紅豔豔的天穹,很心疼那些火油。陸追安慰道:“既然要裝神弄鬼,便要做足全套戲碼,若非佘先鋒不肯,我還想再弄些人來跳大神。”
可趕緊別了。佘莽坐在火堆旁:“這已足夠了,耶律星生性多疑,我們這又是念咒又是做法開壇,他就算不信,也更加不會輕易下令出兵。”
陸追在棍子上插了一個地瓜,塞進火堆裏烤。
“紅羅刹的娘怎麼樣了?”佘莽又問。
“傷勢不輕,齊嶺與紅羅刹在照顧她。”陸追道,“據說孤身一人掀翻了敵營十幾座帳篷,殺得是血流成河。”
佘莽豎起大拇指:“老英雄。”
“我去看看她。”陸追站起來,“佘先鋒也早些睡吧,明早還要繼續出兵。”
至於要繼續出兵作甚,那自然是接著裝神弄鬼,天色初明,楚國大軍就又一次整齊列隊,在沉沉白霧中吹起號角。
這回夕蘭國大營早有準備,投石車在營前排成兩行,壕溝內火油熊熊。可偏偏楚軍這回又不肯往前了,隻遠遠冒個頭,照舊派出那兩名閩中兵士,在陣前扯著嗓子喊——敵軍看不清楚不打緊,聽不清楚也不打緊,隻要知道楚軍又在做法,那就足夠了。
念完三遍勸降書後,佘莽滿意一抬手,鳴金收兵。
……
第三天。
第四天。
五天之後,連老天也幫忙,三更半夜的轟隆隆降下春雷,還下了幾片稀稀拉拉的雨與雪。
於是隔日夕蘭國士兵再看時,那楚軍陣營前的巫師多了何止十倍,排成一字長蛇陣,嘴裏嗡嗡嗡念著也不知是何咒語,此起彼伏高亢瞭亮,像是一群老鴨子在嗡嗡叫。
“殺!”一聲大吼之後,夕蘭國大軍突然滾滾而出,向著楚軍大營衝來,率軍之人正是胡達罕。在這一連多日之後,他幾乎已經快要相信了,楚軍是真的在做法,否則實在很難找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這一切,於是他便說服耶律星,索性冒險出兵一探虛實。
那些巫師見勢不妙,掉頭就溜,楚軍也再度鳴金收兵,整齊有序向著大漠深處跑去,隻留下數千弓箭手,用寒光箭雨暫時逼停了胡達罕。
這支兩萬人的軍隊除了作戰驍勇,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士兵與馬個個都跑得賊快,一溜煙。若說這時胡達罕想追,那也是能追到的,畢竟大漠戰馬也不弱,可對方擺明了是要誘自己深入,而前頭已不是夕蘭大軍的地盤,還不知埋有什麼陷阱,他隻有再度下令,整兵回營。
沒有人知道楚軍要做什麼,事實上連那些被抓了壯丁的閩中士兵也是稀裏糊塗,不知自己這樣塗著油彩念勸降書究竟有何用。隻有陸追在一天又一天算日子,又從紅羅刹嘴裏套出情報,說敵營中此時早已流言紛紛,都在議論大楚請來的巫師極厲害,能呼風喚雨,降下毒霧。
陸無名道:“你這擾亂軍心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陸追雙手捧著茶杯,他自然不指望能用這些把戲糊弄過耶律星,但這卻也不重要,隻要夕蘭國的兵士們能疑神疑鬼,又對這一切見怪不怪疲於應付,能稍微放鬆戒備,就已足夠了。
是夜,一封書信被快馬加鞭送去主帥營。
三日之後,賀曉親筆送來回信。
——三月十五,全軍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