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喝酒,也不忍心掃了他人過新年的興。畢竟每年隻有這樣一次,新年離家在外,這個軍營裏,他們都是彼此的親人。
溫煦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聽著周圍一片熱鬧的喧囂聲,隨口起了個調子——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他用的調子是西北民間流傳甚廣的《北風歌》,而詞的內容眾人聞所未聞,都覺得新鮮,一時紛紛停下了喝酒說話,仔細聽副將隨口唱來的這歌。
溫煦聲音偏低沉厚重,在西北幹涸的風裏翻滾久了還帶上了一點沙啞,由這樣的聲音來吟唱《無衣》使得《北風歌》原本淒涼悲壯的基調被逆轉成了言辭慷慨,情緒激昂的模樣。
一曲唱罷,都是頭一回聽見副將唱歌的眾將士都沉默了。
豈曰無衣?
“說得好,豈曰無衣……”溫絜將軍被火光烤的發紅的臉上,一雙鷹眸熠熠生輝。他將麵前的酒杯拿到手裏,緩緩地灑到了地麵。
他在敬那些永遠歸家無路的勇士們。
這才響起了一片叫好聲。
剛剛收拾好藥帳的趙越過來,在溫煦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拎起一個瓶子往嘴裏猛地灌了一口,辛辣苦澀的味道刺激得這個許久沒有沾酒的年輕大夫眼淚都快掉了出來。
“喝緩一點,你要是醉倒了待會誰來熬醒酒湯?”溫煦沒看到含笑,又往身後瞧了瞧。
趙越長長舒一口氣,片刻眉開眼笑起來,“不會礙事的,我的量起碼三杯。對了,你剛才唱的那是什麼?”
溫煦知道他這是諷刺自己量淺,早已經接受這個悲傷的事實的他,也沒多在意。“《無衣》,這一路常聽林麒念,慢慢的就會了。林麒呢?”
“哦,林公子說要去市集一趟,我看他對這一帶也熟了,便沒讓大牛帶著他,怎麼了嗎?”
最喜歡湊熱鬧的她到現在還沒回來?溫煦直覺上感覺這事不太妙,“他去了多久?步行還是騎馬?”
趙越想了想,“約莫有半天時間了,步行。”
半天時間,就算是要上集市去扛一袋米回來也該夠了,溫煦冷冷地看著趙越,“為何他離開營地你不先來問我?我可不記得我給過你自作主張的權利。”
“副將......”
“她到底去了哪裏?”
他的神色自然是沒有逃離溫絜的視線,趙越再看過去時,從來滴酒不沾的溫將軍竟然接過了部下敬的酒,一飲而盡。似乎對溫煦的表現並不在意。
真搞不懂他們各自的葫蘆裏都賣的是什麼藥。
既然此刻不用心,又何必下那樣的命令?
“靈山。”
靈山陰麵很快迎來了黑夜,含笑作為一個在山裏長大方向感和直覺都奇佳的姑娘,她在北方處處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山上迷路了。
轉了幾圈,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知道徹底地辯不清方向再走下去也是枉然,含笑挑了塊還算平整的地方坐下來。
這是除夕,會有萬家燈火通明的除夕之夜,她對來之前的記憶已經記得非常模糊,所以隻能記得跟秦川子木一起過的那幾個除夕。
三個人坐在屋子裏麵,點一盞燈,聽秦川讀從山下收回來的話本。故事沒什麼新意,都是些富家子弟愛上灰姑娘,或者青樓名妓喜歡上窮書生的故事,花個幾文錢討孩子開心而已。心血來潮時含笑還會跟子木分角色讀台詞,含笑學紈絝子弟學得是惟妙惟肖,子木隻能委委屈屈地讀女子的台詞。
含笑脊背忽然一涼,師公總共就買了三個話本,根本就沒有哪一個話本裏麵有“你怎麼知道我會答應你”這句話。她在雲霧山看到的黑影說不定是真的,子木也不是在讀話本,而是有人在跟他說話!
山野原本寂靜無聲,忽然響起的一聲淒厲的嚎叫,含笑回過神抓起小挎包裏的匕首和提前準備好的對付一般蟲獸的迷藥,效果立竿見影,對付野獸蟲蛇什麼的幾乎百試百靈。
她靜靜地立在原地打量四周。
依她在山中居住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回怕是遇到了點麻煩。
兩點瑩瑩的綠光由遠及近,像飄在空氣中燃燒著的催命鬼火。
動物的肉墊輕巧地按在被凍得堅硬的土地上,周圍還是那麼安靜,含笑的心再也靜不下來了。她在雲霧山所遇多是一兩隻走迷路的野豬或者劇毒的蛇,這種隻在傳說中見到的神秘物種她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造物主巧奪天工的產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