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尚暖,而汗珠卻劃過額頭,穩穩落在她的睫毛上。睫毛細密而長,掩映了一雙堅定迷離的眸。她緊盯著眼前永無止境的路。無數相仿的桃樹從她眼角掠過,一株接著一株。眸光愈發灼灼如箭。
“好、好漢,這馬……它、支持不了了!”那車夫看仍無盡頭的桃林,這暖春氣候裏,額上豆大的汗珠也不住地淌。
她心知形勢不對,轉身安撫了月玲姑娘,卻又丟了姑娘獨自在車裏,隻身穩著身子,踉踉蹌蹌挪至車前。
“好、好、好漢!”車夫見她前來,仿若溺水者抓了根極細的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放。
“看路!”她低喝一聲,嚇了車夫一拽韁繩,又一棵桃樹緊擦著車子過。車夫呆了,身子直僵僵地不動,隻眼看著漫漫長路,別無旁騖。
她細細盯著馬身,終是尋到半沒入的小刀。說是遲那時快,一躍上馬背,反俯著身子,她左手半抱顛動的馬,揪緊馬皮,右手緊貼了馬臀,一寸寸向下探、往下夠。終將刀柄夾在手中,向外一拔。馬又一驚,加了些蹄間的速度,然仍無濟於事。
她坐回車簾子前的空板,細想法子。
那車夫一同極力抽打馬,可任憑他如何,皆是無濟於事。
一不留神,她的手卻空了。原是車夫正照葫蘆畫瓢,把那刀扔了出去。她看著刀子直衝馬脖子去,心裏大叫不好,忙回到車裏尋月鈴姑娘。
沒等她穩住月鈴,馬前腿曲在地上,車子前高後低,把車夫被摔了個狗啃泥。幸而月鈴不偏不倚被倒在她身上。她摟住月鈴,略施輕功落地,主仆二人皆無傷。
“哎、哎呦,”車夫再從地上爬起來,走路就隻能一瘸一拐了,“好漢,您看我們……現在可怎麼辦好?”
她扶著正倚在桃樹下吐得稀裏嘩啦的月鈴姑娘,又抬頭看看前路——滿眼都是桃樹,未變分毫!她看這漫天爛漫的粉色桃花瓣,又看月鈴。恍惚間,她好似回到幾年前那個最陰的天。空虛的無力感席卷她的神誌。
“先坐會兒。”她闔目歎道。
“我們、我……不會出不去了吧,”車夫看她也猶豫不決,頹然不少,一屁股坐在地上,喪氣道,“哎喲喂,我這命咋就這麼慘呢,好不容易有了個安生日子過,這咋就又……娘啊,你兒子不孝啊,還沒給咱家裏留種呐……”
“閉嘴!”她雙眸一沉,喝道。
那車夫看看她,又看看不是前路的前路,頓了頓,繼續哀嚎:“好漢哎,你說咱們是造了什麼孽啊……一定、一定是……哎喲,要是知道會有報應,我咋不早學好呢——好漢、你、你做過什麼善事沒,要是菩薩看在你的份上,沒準放我們一馬……哎,我這命苦的喲,怎麼就……”
月鈴姑娘這才吐完,她忙用手絹擦淨月鈴嘴角的漬,又將車簾子卸下,鋪在另一側,叫姑娘安坐在桃樹下。她也坐,坐得不遠卻也沒有貼身。而月鈴姑娘似乎還沒從方才那一連串的意外回過神來,沒有說什麼,也隻是看她。
她知曉她做過許多事,或大或小,卻也不分善事為何……想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南篡幫暗潮洶湧,一不留神隻有萬劫不複。她有時候偶爾會夢見火紅的血灌進她的夢,往往一身冷汗驚醒,再不敢多想。
她隻好閉上,不看月鈴的目光,不想如何應付車夫的哀嚎。她任由被風撩著,即便身上落滿了桃花瓣也不管不顧。
她所做的無非隻是“報仇”二字。不善,卻也情理之中。她不知道有何意義,隻是心魔作祟。
若是沒有這些樁事,又會怎樣?她在府上,安生地揮墨弄武;幾家公子上門提親,父親坐一旁,她躲在門外邊與月鈴一道窺探母親如何捉弄“青年才俊”……至於月鈴,也不必受這麼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