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曲終人散(1 / 3)

水色一生中惟一一次的戀愛把她給毀了。她說,青衣,記住,所有的男人他們最愛的人是他自己。這句話我用生命去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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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一生中惟一一次的戀愛把她給毀了。她說,青衣,記住,所有的男人他們最愛的人是他自己。這句話我用生命去記住。水色租房之前我和路藍以及可可租住在那套三居室的套房,可可出嫁之後,我把空出來的房間招租,水色便成了我們三人組的新成員。剛搬來的那天是個陽光明媚的仲夏,她隻帶著兩袋行李,和一棵風信子,瘦削的身子站在樓梯口按門鈴。門鈴的開關正巧壞了,我趿著拖鞋嘟囔著從七樓急匆匆下來,她悠閑地坐在行李上,修長蒼白的指間夾著根紫羅蘭。聽見開門的聲音,轉過頭輕描淡寫地看了我一眼。那一道灰飛煙滅的眼神裏,我突然就知道了這是個有陰影的女人。水色並不愛說話,有時候和我一起坐在陽台上乘涼,就遞給我一根煙。她用煙說話,心情好的時候她抽紫羅蘭,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抽駱駝,一包接著一包,她說她會死於肺癌,總有一天。吐了一口煙霧,她轉過臉笑著對我說。我看過她的相冊,隻相隔一年,那照片上的女人與她卻完全迥異。長發及腰,白皙而豐滿的臉龐,笑容單純甜美。她指著照片說,這個女人叫水色,開水的水,白色的色。然後她指著自己,我也叫水色,死水的水,黑色的色。逐漸看出差異的原因,希望與絕望在一個女人的生命裏,扮演著舉重若輕的角色。青春其實是愛情的代言詞,一個心裏有愛的人,眼睛裏都看得見春天。路藍在一家設計院裏工作,圖紙趕工的時候,連續好幾天都看不見她。如果突然某一天清晨醒來聞見荷包蛋煎焦的味道,不用睜開眼睛我就知道,路藍回家了。對於路藍而言,生命裏最重要的是她的電腦,電腦裏最重要的是她的OICQ。有一次電線短路,路藍緊緊張張地跑過來問我,電腦裏的資料會不會也短路掉?

我眼白一翻,你不關心芯片有沒有燒壞?關心你的資料?

如果那些聊天記錄沒了,我怎麼分得清他們誰是誰,還怎麼泡啊我?她一臉痛苦的表情,我行將暈倒。據我不完全的統計,迄今為止,24歲的路藍,2年的網齡,見過的網友不下50個,一年內談過四次戀愛,全屬網戀,其中還不包括暗戀未遂的。水色有一手絕佳的廚藝,自從她來了之後,我和路藍開始戒掉速食品。夜裏和路藍坐在電視前看《焦點訪談》,水色捧出一碟拔絲芋頭。我眼睛一綠,還不及洗手,埋頭苦幹。路藍則無動於衷地看電視,水色招呼她。我從碗裏伸出腦袋說,別理她,人家要減肥呢。減肥?水色睜大眼睛上下打量路藍,你又不胖。要防患於未然呀。路藍正色,一臉嚴謹。呸,防患於未然!我看你是怕千裏堤護,潰於一蟻吧。水色,她的身份證在桌子的第二個抽屜裏,看她以前的相片你就知道什麼叫毅力了。我邊咽邊說,眼光不忘如飛刀般飛向路藍。路藍在三年前還是個人見人皺眉的小肥妹,每天在我眼前如座山挪來挪去,往我前麵一站就絕對沒有人可以看見我。突然某一天清晨,路藍跑到我床前,衝我宣誓,如不減肥,誓不為人。臉上的態度絕對不亞於任何一個小學生加入少先隊時的嚴肅。從此後,我買的零食如果沒有及時消滅,一轉身就會被她偷偷丟到垃圾桶裏。逛街時沒有人再陪我吃路攤小吃,每次吃過飯一定要陪她在房子裏走上半個鍾頭,過了八點隻能喝水謝絕食物。對此,我深惡痛絕,然而,不可忽視的是路藍漸呈苗條的身段,越發迷人的姿色。當然,同時還有我也更加單薄的身子。嘿嘿,好身材,保持最重要嘛!路藍眼白一斜,擋住我的飛刀。有一天,我們可以千秋萬載地保持下去,當木乃伊如何?我一掃而光盤中食物,端著空碟悠哉悠哉地向廚房走去。哼。說不過你!路藍大手一揮,我們院裏新來了個帥哥,有沒有興趣見識見識?

是不是最近又見青蛙了,心靈備受打擊,開始轉移方向了?我坐在她身邊開始削蘋果。她眼睛一亮,你不說我都忘了,今天和永約好上網的。說完,風風火火地奔回房間。我遞了半個蘋果給水色,這丫頭,網上瘋。水色淡淡一笑,像她這樣活得如此率性真好,起碼沒有傷口。我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每個人應該都會有傷口的,隻不過她痊愈得比較快而已,你呢?這是我第一次試探性的問話,對她。愛情是一場疾病,愛錯了人就像吃錯了藥,留下病根,纏著你一輩子。她目光移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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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每天中午到一家西餐廳彈鋼琴,有時夜裏也到酒店或者咖啡廳裏彈,生活極不規律。曾聽她說過之前是當幼師的,為何轉行,她沒有細說。而我則常在夜裏寫稿寫到天明,清晨聽見路藍的大腳板在房間裏劈哩啪啦,翻個身繼續睡覺,直到中午水色關門而出,我才懶洋洋地開始睜開眼睛。生活乏味得像一個朝九晚五西裝打領的男人。遇見柳從風是我生命裏的一個劫。這個夏天,陽光很好,空氣清新。沒有征兆。他在我為之寫專欄的雜誌社裏當美術總監,第一次在總編的辦公室門口相遇,一個擦身,相視一笑。之後某天,在經過美術部的時候,透過垂直的窗簾看到裏麵一堵牆上畫著一條巨大的河流,藍色的曲線裏流淌著金黃的太陽和黑色的山脈,極端的色彩,粗線條的走向,突然,心裏一陣悸動。美術部的小鄭說那是他們總監柳從風所作,說話的時候,他眼角極其不屑,剛巧柳從風突然走了出來,他的笑容立刻諂媚了起來。我喜歡你的畫。我看著他,大方地說。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欣喜的表露,傲慢地笑笑,看你的文字我以為你隻會喜歡工筆畫。我也笑笑,拿出一張紙抄下我的電話,遞給他,我一直想寫一篇有關畫家的文章,有時間的話出來聊聊。也不管他反應,我扭頭就走。一個月後,我成了他的女朋友。第一次帶他回家,路藍正在上網,從房間裏探出個頭算是打了招呼。他坐在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一包香煙,皺皺眉,你怎麼也抽駱駝?我看了看,不是我的,是水色的。他坦然地抽出一根,點上。腳擱在茶幾上,我忙著衝茶。十點的時候,水色下班回家。看到從風,淡然地點點頭,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一會兒,我聽見傳來齊豫的《飛鳥與魚》,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歌。從風走後,我敲了敲水色的門,睡了嗎?

還沒,進來吧。她說。抱著枕頭我縮進她的被窩,從睡衣口袋裏掏出兩根seven,替她點上。怎麼了?我的幸福小女人。水色看著我,微笑。從風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那麼強烈想要去愛的一個人,可是,我對這份愛情太沒有安全感了。我吐了口煙,看著水色,這個有傷口的女人。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她呢喃著這句歌詞,低下頭,似是而非地歎了口氣。青衣,愛了,就不要計較結果。我看著她的低眉垂首處似有萬千隱痛。心中若有所悟。從風從不允諾我什麼,即使纏綿過後。黑暗裏,他一手抵住牆壁,一手緊壓著我的掌心,溫熱的氣息自鼻中傳出,撲在我的臉上。我緊閉著雙眼,感受著他不由分說的熱吻,似乎來自西伯利亞的颶風,席卷著一切理智與原則。從風,你愛我嗎?我輕輕咬著他的耳垂微微喘息。他的眸子一閃,青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個讓人感覺溫暖的女人?

溫暖?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前,手指輕輕撥弄著他鬆開的第二個紐扣。那就是一種切切實實的想抱在懷裏的感覺。他撫著我的臉頰。滿世界都是那些鋒芒必露的女人,青衣,做男人其實很累。心裏隱隱有種反駁的欲望,他說做男人很累,女人呢?其實不也一樣。然而我急於迎合他,甚至於不惜按捺自己的思想去做一個他所說的溫暖的沒有鋒芒的女人。隔壁裏水色正放著齊豫的歌:要不是你一次流離失速,要不是我一次悵惘張望,哪來這一場不被看好的迷戀?你是一隻可以四處棲息的鳥,我是一尾早已沒了體溫的魚。這就是我和他致命的差異嗎?我迷亂了。飛鳥與魚。我緊緊閉上眼睛。愛了,就不要計較結果。這是我惟一能給自己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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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藍悶悶不樂地坐在沙發上,我走過去,怎麼了?又見網友了?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你神了?怎麼知道?

叫你多吃些下蛔蟲的藥嘛,要不我在你肚子裏也很難受的。我衝她擠眼睛,跟路藍相處這麼多年了,她的一舉一動我一眼看穿。她笑著打了我一下,又皺起眉來。昨天她見了永,本來對他期望極高,想著能讓自己再來場戀愛,誰知,他胖胖的笑臉與想像相去甚遠,無端失望。路藍是個典型的三分鍾熱度的女人,有時候我會很懷疑,當初她是不是投錯了女胎。無論從個性、行為或者是觀念各方麵,她都像極了男人。雖說在愛情方麵屬大器晚成,然而一旦萌芽卻一發不可收拾,一年之內四次戀愛,令我瞠目結舌。每次她說她開始有點厭倦了,分手就必在十日之內。在擇偶方麵,其人如非英俊則必須高大,難怪這一次她會心存沮喪。路藍,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太膚淺了。我拍拍路藍的肩,語重心長地,安排個時間我幫你麵試麵試,水色,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低頭看小說,聽見我問她,抬起頭笑笑,不了。路藍突然來了精神,水色,你整天在那種高雅場所,有沒有遇見什麼鑽石王老五之類的?有豔遇的話要分著享用哦。分著享用?我哭笑不得。你當是吃自助餐,大家一起上,大快朵頤呀?

路藍撇了撇嘴,有什麼不可以?起碼分著養養眼也可以嘛。水色合上手裏的書,不發一言地走回房間。路藍看著她關上門後,湊在我耳邊說,她這人好怪。我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其實她是個本質溫柔的人,隻不過各有世界而已,路藍,不要介意。她聳了聳肩。電影院裏正在熱播《垂直極限》,我買了兩張票,打電話給從風。他懶洋洋地說不一定有空。我一下子火大,對著電話大聲喊道:別人都是男朋友必恭必敬地買好了票,可我呢?從風,我到底是你什麼人?

別人是別人,我最討厭拿人來比。青衣,如果你不喜歡一個人去看的話,可以把票分給水色或者路藍。他依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我啪的一聲掛掉電話。坐在沙發上,心如刀絞,這就是我所愛的男人,這就是我為之可生可死的男人?我搖著頭,無端冷笑。哭不出來。水色開門進來,我一把抓住她。水色,看電影去。她一臉茫然,我不由分說,穿上鞋子就走。電影裏的冰天雪地,極高的懸壁之上,同一條繩索負載著兩個人的生命,為了所愛的人能活下去不惜放棄自己,繩索的負重輕了,然而生命的意義重了。我有些悵惘,在生與死的關頭,我們是否能為對方的生存而放開雙手?那一笑之間的坦然有幾人能真正做到。現實的生活裏,誰不是苟延殘喘,營營碌碌。回來的路上,我問水色,你會不會為了所愛的人不惜放棄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