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和柳惠的私情早已弄得滿城風雨,盡管現在正是政府換屆前的最敏感時期,盡管他屢保徐力侃,公安局好些人已將他視為了本市最腐敗的官員,雷鳴德還是在柳惠被殺的第二天一早,趕往了公安局。他想看柳惠最後一眼。他知道,柳惠死於謀殺,一定會被解剖,他絕不願看見身體破損的柳惠。
當他走進公安局長劉庭玉的辦公室時,劉庭玉驚得愣了幾秒,才站起來請他坐。雷鳴德陰沉著臉,坐到了沙發上,一語不發。劉庭玉見他一夜間蒼老憔悴了許多,就關切地說:“雷市長,您要保重身體呀!
雷鳴德擺了擺手,低緩而堅定地說:“我想見一見柳惠。”
盡管劉庭玉一見他進門,就明白了他的來意。可還是遲疑了一下,本想勸他幾句,讓他慎重對待此事,但見他態度堅決,隻好站起身說:“我去安排。”劉庭玉這麼年輕,就能當這麼大一個市的公安局局長,多虧了雷鳴德的舉薦和支持。
劉庭玉走進了章漢生的辦公室,章漢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一般情況下,劉庭玉找他,都是派秘書來叫或打電話讓他過去,親自上門找,這還是第一回。章漢生剛要開口問,劉局長略顯為難地先開了口:“章隊,雷市長想看一看柳惠的屍體,你……你領他見一見吧!”
“他怎麼又摻和這事,還嫌管得少嗎?”章漢生激動地大聲說。
“他也隻是看一眼,唉,怪可憐的。”劉庭玉滿臉無奈,“好在這又不是大的原則問題,你就帶他去吧!算我求你。”
章漢生隻好帶著雷鳴德來到了公安醫院的停屍房。一進房門,雷鳴德就渾身發抖起來。他一再告誡自己:要冷靜,要鎮定!可來到屍體旁,章漢生掀起白布單,雷鳴德看到柳惠慘白僵硬的臉時,還是雙腿一軟,差點兒癱倒在地,幸虧章漢生眼疾手快,伸手攙了他一把,他才沒有摔倒。章漢生看到他悲痛欲絕的樣子,也心生憐憫,關切地說:“雷市長,你一定要節哀呀!”
雷鳴德強打精神,努力鎮定下來,衝章漢生揮了揮手說:“我沒事兒,章隊,謝謝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章漢生默默地退到了門口。
獨自麵對柳惠了,細細一瞧,雷鳴德才發覺,他的小惠原來已如此蒼老,額頭、眼角、嘴邊已布滿了魚尾般的皺紋,臉上更是毫無光澤,分明像一朵昨日黃花,而她脖頸上的傷口,又像有人在這花上踩踏的腳印。雷鳴德的心一點點地碎了,控製不住地抽泣起來。他腦海裏放電影般地閃現出,二十年前,對她一見傾心後所發生的一切。
雷鳴德和柳惠的丈夫夏有餘是同一所大學的同屆畢業生,雖不是同班或同係,卻同為學生會幹部。雷鳴德是曆史係的,領導組織才能,尤其口才出眾,大二時,就被推選為學生會主席,幾乎專職做學生會的工作。夏有餘是中文係的,文筆超群,是中文係有名的“餘才子”,學生會辦的報刊、版報,都由他牽頭做主編,他的文章更是這些讀物的扛鼎之作,因而大三時,就擔任了分管宣傳的學生會副主席。
大學畢業後,倆人都被分配到了令人眼熱的市委工作。當時的市委孫書記剛好把跟了自己多年的秘書下派到周邊的縣當縣委副書記,正缺秘書,就把他們倆的資料調來一看,顯然更欣賞夏有餘的文筆及那手漂亮字,就選定他做了自己的秘書。雷鳴德卻被分配到了後勤處打雜。倆人的境遇馬上有了天壤之別。躊躇滿誌的雷鳴德很是消沉了一個階段。不過,是金子總會發光,雷鳴德的精明幹練、處事的周全圓通,很快被分管組織的王副書記相中,並把他女兒許給了他。雷鳴德雖不喜歡他醜陋的女兒,但他更明白拒絕意味著什麼,視政治前途為生命的他自然滿口答應。但他結婚後,他嶽父大人並沒有立即把他調往要害部門,更沒有立即提撥他,而是把他打發到了一個窮鄉僻壤,讓他去當一個窮村的村支書。十分有頭腦的雷鳴德雖然明白他嶽父的政治用意,可也覺得他做得過了分。
一年後,文化大革命爆發了。市委孫書記首當其衝地成了受衝擊的對象,夏有餘也跟著沾了“光”。所幸他出身好,跟孫書記的時間也短,受審查的時間並不長,但審查後,他卻被安排在了後勤處打雜,而且,從此再也未能離開後勤處。而雷鳴德的嶽父雖也受到了衝擊,但“靠邊兒站”了幾年,就官複原職了。雷鳴德在農村裏一直埋頭苦幹,深受村民擁戴,不僅未受他嶽父的絲毫牽連,還在村民們的讚譽聲中,被提撥成了公社副書記。他嶽父官複原職後,他更成了那個縣最年輕的公社書記,又很快被調回市裏,當了團市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