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雲羨的苦苦相求,太夫人和出岫決定,將聞嫻的事瞞住二小姐雲慕歌。無論是這位三姨太的生前所為,還是她的死因,身為女兒的雲慕歌都一概不知,隻道是聞嫻外出省親,路上突發重病離世。
這年僅十三歲的單純少女,永遠記取了她娘親美好的一麵。那些齷齪的、惡毒的內在,都隨著聞嫻的死而漸漸湮滅……
聞嫻死後第三天,雲羨向太夫人和出岫請辭,想到京州長期打理雲氏生意。這相當於“自請外放”,婆媳兩人也知道他再無顏麵留在府裏,便準了這請求。
雲羨臨行的那一日,雲慕歌還沉浸在失去娘親的痛苦之中,太夫人與出岫也沒有露麵,偌大的雲府,唯有四姨太鸞卿破天荒地送他一程。原本在這件事上,鸞卿知情不報難辭其咎,但後來太夫人並未對她多加責難。
究其原因,畢竟鸞卿曾盡力相救過兩任離信侯的性命,而她一念之差鑄下大錯,也不過是因為一個“情”字。
情之一字,最為煩擾,太夫人和出岫是過來人,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
三月初三,煙嵐城外,十裏長亭細雨霏霏。雨絲飄灑在離人麵頰上又緩緩滑落,倒像是離別時的淚水。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無人撐傘。
“自此一去,大約再無相見之日,你……多保重。”雲羨一襲緋衣被雨水染得顏色泛濃,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沉重壓抑,甚至鮮血淋漓。
鸞卿良久沒有說話,淺色瞳仁裏盈滿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傷感、絕望、後悔、不舍、難過。可仔細再看,隻餘一片攝人心魄的異族之美。
“三爺也多保重。”最後,她隻說了這一句。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雲羨雖未娶妻,但養了兩個美貌侍婢,這次遠赴京州還帶在身邊隨侍。有人體貼服侍他,又不是缺金少銀的貧苦人家,想來雖是外放,日子也不會太艱難。
鸞卿抬袖抹去麵頰上的雨水,轉身往自己那輛馬車走去。
“鸞卿!”雲羨忽而在身後開口喚她,這也是他頭一次不喚她“四姨娘”。鸞卿頓住腳步轉身看他,雖然彼此隻隔著幾步之遙,但誰都沒有再往前一步。
出了這樣的事,兩人都是有愧的,再有多少情愫,也都隨著聞嫻的死而埋葬了。她是他的庶母,這段關係本就無望。
“你還年輕,不如……改嫁吧。”雲羨說著這話,口中是一片苦澀,也許心裏更苦,但他已不願去感受,“名分隻是個庇護而已,你喜好清淨,深宅大院是非不斷,不適合你……還是改嫁吧。”
鸞卿隔著雨簾定定看了雲羨一會兒,才笑回:“多謝三爺關心。其實自始至終,我的名字都不在族譜之上……太夫人已放我走了。”
鸞卿的名字不在雲氏族譜之上?雲羨微訝,可轉念一想也是理所應當。既然如此,那是否意味著,她一直是自由之身?
忽然,一個念頭從雲羨心中跳了出來,他看著鸞卿,有句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他知道,鸞卿也在等他說出來。然無論是出於禮教的束縛,還是為了往日的是非,他都說不出口,雖然隻有短短三個字——“跟我走”。
畢竟,她曾是他的庶母,比他整整大了七歲。而他也不能確定,以後彼此日日相對,他是否還能忘記母親聞嫻的所作所為,是否還能擺脫對父侯雲黎、對大哥雲辭的終生愧疚。
罷了罷了,本就是一場錯緣,當初不該開始,如今更不該繼續。雲羨選擇了沉默。
鸞卿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應,於是她期待的目光隻閃了一瞬,便又歸於沉寂。她望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知他內心的痛苦掙紮,終於還是率先笑道:“三爺保重。天涯海角、山長水闊,咱們……兩兩相忘。”
一言甫畢,這敢愛敢恨的異族女子已再次轉身,決然登上馬車離去。
兩兩相忘……雲羨怔怔聞著空氣中鸞卿留下的異香,和著雨水就變成了令人甘之如飴的毒藥。半晌,他才突然反應過來,鸞卿方才離開的方向,不是回雲府!而是……在前頭的岔路南下了!
他北上,她南下。原來當真如她所言,他們要山長水闊兩兩相忘。
有那樣一瞬間,雲羨衝動地想要追上去,隻可惜他很快就恢複理智,到底還是頓住了身形。
雲羨兀自苦笑一聲,又長舒一口氣,似要將這一切前塵盡數忘卻。最終,他回望了一眼煙嵐城的方向,登上馬車毅然北上。
蒙蒙細雨伴隨著馬車的轆轆嗒嗒,奏出了一曲悲歡離合。
翌日。
雲承“病愈”之後再次隨沈予習武,從靶場歸來。出岫對他二人說起三房的事。
“後來我才知道,是二姨太重新找到了那個江湖術士,問出他是鸞卿的師兄,灼顏才能順藤摸瓜。”出岫重重一歎,“倒是讓二房白白背了這罪名。”
“也不算白背,他們的確想害人,隻不過沒能得手。”沈予安慰道,“你這分寸拿捏得極好,罪不及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