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林不凡回到老家參加了中考,由於自己的名聲在老家早已經確立起來,他的一舉一動在老家都顯得格外的惹眼。老同學倒是碰上好幾個,林不凡也知道他們的名字,但是彼此之間都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融洽,說完一個話題,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想起來下一個話題應該聊些什麼。由於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說家鄉話,林不凡的家鄉話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利落了,閑聊之中會時不時地蹦出幾個新詞。從嘴裏吐出去以後才發覺不合適,雙方都隻能用冷笑來暖場了。
城鄉間的教育差距確實存在的,至少從林不凡身上便可窺見一些端倪。在十四中學的“名校區”大抵處於班上十名左右的位置,到了這裏便可輕鬆問鼎前三甲。榜單早已揭曉,他位居全校第三,得以搭乘優惠政策的快車,進入該市的一中就讀。榜眼和狀元也知道他剛從城裏回來,問他:“一中好嗎?我們去可以拿獎學金嗎?”
林不凡差點笑出聲來,終於還是忍住了。回想了一番去一中參加語文競賽的場景,嘴角微動:
“好不好我說了不算,至於獎學金嘛……你們肯定沒有問題,反正我這種人是不敢想的。”
眾人啞言,都已經知曉了結果。
每年的六七月份,在林不凡的老家裏,學生的成績大概是老百姓們收完麥子後,最為樂意的談資了,都在攀比著自己村裏有多少好後生考入了名牌高中,名牌大學。誰也不願意落後,仿佛哪個村要是沒有幾個後生考上好學校的,這村裏的人們智商都和別人不在一個檔次上了,說出去都嫌丟人。隻要村裏有幾個考上好學校的,不管人認不認識,都得想辦法往自己身上亂扯一通,讓自己也跟著沾點光,即便這個後生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因此,林不凡在半月之內,多了幾個“姨夫”“姥爺”的現象,也就大致可以理解了。
林不凡沒有在村裏多待。村裏的學生,要不就是外出為自己掙學費的,要不就是去山梁上幫家人割小麥的。學費的事不用林不凡操心,他也用不著操心;去幫親戚幹點農活的,家裏人都說林不凡的手是握筆的手,是教書先生的手,不能幹這種事,他便隻得整天在村裏閑逛了。村裏也沒有多少娛樂設施,有家小賣部門前擱了兩台球桌,但是桌布都被磨得看不出原形了,隻剩下光禿禿的木板。再說了,這種時間他是找不到玩伴的,在村裏,像他這樣的後生,多半被禁止觸碰這種東西,這是被視作洪水猛獸的東西。在學校,它和網吧一樣是“高危場所”;在家裏,家長們要是看見他們碰這種東西,說不定會打斷他們的腿。因此,這種地方出別的方麵的人才或許有點可能,出一個像丁俊暉那樣的台球神童是斷無可能的。
林不凡待了幾天實在無聊,即便親戚朋友勸他在這裏多留一些時日,說再過個幾天,蜜蜂采完蜜,他就可以吃到最正宗的蜂蜜了;還說再過個幾天,可以和小舅姨媽去集市上買菜之類的。林不凡對這些東西沒有多少興趣,便在清晨上了客車,去那座自己不再陌生的城市了。
距離自己生活了一年多的城市越來越近,甚至快要看見那些標誌性的建築和景物了,林不凡的心開始撲騰撲騰地狂跳。
“我又回來了,我怎麼就又回來了呢?”
林不凡嘲笑自己,你終究是一個凡人,不是德高望重的聖僧,想忘掉什麼就可以忘掉,想看透什麼也可以很快就看透。林不凡坐在那裏,望著窗外的高速車道,以及更遠處的鳴翠湖,內心久久不能夠平靜。他隨手翻出手機,林父說要給他換部新的,算作是獎勵,被林不凡拒絕了。他看著那部手機,裏邊的短信還留存著,以前的號碼他也沒有刪除。他沒想著繼續做些什麼,隻是想繼續保留那些記憶。
他放下手機,閉眼小憩了一會兒,試圖在短時間內忘掉那些殘留在記憶中的人和事。他坐在那裏,任憑風掠過他的臉頰。一刹那間,他竟然覺得這柔弱的風中竟夾雜著李娜的熟悉的氣味。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他沒有想到,一個舉動可以得到很多,同樣的,也會讓他失掉更多的東西。伴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已經可以逐漸地正視自己了。你淪落成現在這樣,通訊錄裏幾十個號碼,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你訴說,不能怪別人,隻能怪你自己。如果不是你過於強調自己所謂的自尊與個性,不是因為你妄想和他們打成一片,不是你妄想成為世界的中心,不是你貪求了太多本不屬於你的東西,你怎麼會淪落至此?你做人的根基已經沒有了,還想回到和以前一樣,豈不是癡人說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