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又到了四月天。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後海的湖上又開始飄著西府海棠墜下的花瓣,而不遠處鼓樓的紅磚牆掩映在一城煙柳中,泛著京城獨特的古韻悠悠。
這是北京最美的季節,而我的生活,卻從那天開始,變得坎坷曲折,不再平靜。
一大早我正陪著婆婆在門口的早市上逛著,婆婆看上了一條素色絲巾,可攤主卻要價兩百塊,還反複強調著:“這是保質保量的百分百桑蠶絲,看看這手感……”
我用手摸了摸,沒有拉手的感覺;兩相對著揉擦了幾下,也沒有真絲獨有的“絲鳴”之聲。心下已經明了,抬眸看著攤主眯眯笑道:“既然是桑蠶絲,正好這裏有個線頭,用打火機燒燒看就知道了。若是真絲,燒著會有羽毛的味道。”攤主的臉色頓時變成了菜色,轉而看著我幾分尷尬道:“您是行家,那就什麼都不說了,五十塊。”
婆婆本來也隻是喜歡那花色,是不是桑蠶絲並無所謂,便開開心心五十塊成交,對我笑著低聲說道:“他哪知道你就在絲綢公司上班,這回撞得巧。”
我抿唇笑了,在絲綢公司耳濡目染,自然手一摸便知是不是桑蠶絲。隻是那用火燒的辦法,倒不是在公司學的,也記不得什麼時候便知曉了這一竅門,似乎與生俱來就知道,想想也是挺奇妙的緣分。
我正要轉到其他攤位,姚清蓮的電話追了過來:“清揚,快來公司。靠,咱們又被那幫子官老爺耍了,飯碗要掉了。”
我心裏一驚,把絲巾塞到婆婆手裏,匆忙趕去了公司。
九點鍾,正是平時上班打卡的點兒,公司在二樓會議室召開全體職員大會,宣布了要被“絲之恒”並購的決定。大家一片嘩然。隻有幾個公司高層和與高層貼近的部門負責人露出了波瀾不驚的微笑。
公司被並購的謠言不是一天兩天,公司還總是辟謠,高層多次在各種大小會議上描繪著未來美好的藍圖,市場運營部時不時放出幾個鼓舞人心的數據,讓大家安心工作。
可是正如所有的謠言往往都是預言一樣,這個屢屢被辟的謠也被證實了,之前傳聞的“絲之恒”和“絲路”的角逐中,最終絲之恒拿下了公司。卻把我們這些傻乎乎聽信官方消息的員工打個措手不及。
“這不是玩人嗎?”我身邊的姚清蓮嘟囔著,“好容易從宮女混到嬪妃了,丫的皇帝換了,一統子全下崗了。”彼時姚清蓮正在研讀《甄嬛傳》,說話也拿腔捏調的,“要是給的我不爽,還不在這兒幹了……”
話沒說完,姚清蓮的眼睛“唰”的一亮,順著她的眼神,我看到了主席台上去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黑色西裝,輪廓立體。姚清蓮低聲歎了一句:“太酷了。”
距離太遠,我這1.0的視力看不清,不知道到底有多酷,但看姚清蓮的表情,想來也錯不了。
那人是絲之恒委派來公司的常務負責人,趙以敬。說話語氣低沉平靜,卻有種震懾全場的氣勢。他開口後沒幾句,下麵的嘩然聲漸漸消失。他話不多,卻字字直扼咽喉,大致意思三點:第一,大家來去自由,但是歡迎留下;第二,原有職位不變,待遇上調5%;第三,個別崗位微調,希望理解支持。
我聽到第二點還沒來得及樂,第三點已經讓我的心有些撲騰,“個別崗位”,自然指的是人事、財務這些關鍵部門,隻怕也少不了我所在的綜合辦公室。
學高分子材料的我,本科畢業後應聘到這家絲綢公司做研發助理。沒兩年結婚、生子,丈夫顧鈞是一所高校的講師,事業正處在上升期,研發助理卻是加班比吃飯都頻繁,我隻好申請轉到行政,好在主任老鄧是我同校的學長,和我關係還不錯,沒費什麼力氣就轉到了綜合辦公室。雖然工資低了一檔,起碼大部分時間能朝九晚五。
可現在,我悔得腸子都青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放在行政部門,最為適用。去留升降,全在領導的一句話。我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擔憂起來。素來不善應酬交際、也不善於逢迎拍馬的我,到底會在新領導那裏得個什麼結果?
我心神不寧,一團亂麻,看著姚清蓮的眼睛幾乎要冒出兩顆大桃心般盯著主席台,我有氣無力問她:“還打算不幹嗎?”
姚清蓮兩眼發直,繼續盯著台上,半晌才低低和我說:“等我偵查偵查再說。欸,你說他怎麼總看咱們這頭?在看你還是看我?”
我用力扯了扯姚清蓮,抽抽嘴角:“要看也是看你,我有什麼好看的?不過花癡小姐,這麼一大群人呢,你覺得他能分得清誰是誰嗎?”我的話姚清蓮置若罔聞,還在仔細琢磨著主席台上的趙以敬。
這便是已婚婦女和未婚女子的差別。雖然我和姚清蓮同齡,她關注的是那位新來的有型的高富帥領導,而我隻關注還能不能順利待在原崗位的生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