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炭沒有理會眾人紛雜的議論和想法,他大踏步向還孤零零站在人群空處的段慶剛走去,這漢子是他遭受威脅時唯一一個仗義執言並敢出手相助的人,在數百人盡皆噤聲,瑟縮自保的時刻,這一份直勇尤其顯得可貴。
俠客之名,從來就不因一人的能力大小而判定,賊滿中原之際,引刀酬快是為俠,軒轅血薦是為俠;而奸惡逞頑,萬眾齊喑之時,敢人所不敢,行人所懼行,銳身迎難,亦為真豪俠!
胡炭尚不知這些道理,但他自小流離江湖,慣見人家的冷眼,對每一個肯善待自己的人都無比珍惜。因此對這肯排眾而出為他仗義出手的憨直漢子生出了感激和親近之心。加之姑姑秦蘇雖然弱於謀生,但在俠義正道上卻從未忘記師訓,恪行謹守著,這般長年累月的言傳身教下來,自然也影響了小童,做人仰不愧天,俯不愧心,讓他知道無論什麼時候,秉持善道與正氣之人都應值得人們尊重與敬佩。
“段大叔,你還好吧?”胡炭笑著向漢子問道,把二人剛才捶桌對撼的那點小小齟齬已全拋到九霄雲外。
段慶剛到這時還有些惘然,事情發生得太快,逆轉得又太突然,他都還沒有看明白。不過周圍眾人的紛紛議論他倒是聽進去了,知道眼前少年可不是尋常的小孩子,眼下正有一個實力可怕的前輩高人在暗處替他撐腰,而剛才那三人就是被高人驚走的。當下見問,便咧嘴笑答道:“沒什麼事,那幾個家夥是高手麼?我聽他們說得亂糟糟的,不大聽得明白,”他指了指周圍的人群,“好像隻是個花架子嘛,我還以為他多厲害呢,你別看他招式挺嚇人,其實不怎麼樣的……”
雙湖盟那行六的文士這時才剛快步來到身後,耳中聽到這幾句話,頓覺苗頭不對,趕緊拉了漢子一下,咳嗽兩聲,隻盼這粗心的盟弟能夠聽出警告趕緊住嘴。稍稍用點心思的人都已經猜的出來,剛才段慶剛逃過一劫並非意外,而是暗中的高人出手相救了。若不然,以那控火師的心性和手段,又怎可能把淩厲的火鞭之術使得那般虎頭蛇尾?段慶剛不知其中奧妙,胡說八道一番,招旁人恥笑也還罷了,就怕惹得前輩高人著惱,怪他不知感恩,那時再生出點兒事端來就不美了。
他這裏擔心不已,段慶剛卻越說越高興,哪管他肝兒肚兒都快咳出來了,興致勃勃繼續說道:“那會兒真把我唬一大跳呢,鞭子出現得那麼突然,又熱又狠,你瞧把我眉毛烤的!我還尋思說,這條膀子要保不住了,以後怎麼辦,想不到他隻是虛張聲勢,鞭子打在我手上,半點也不疼!哈哈哈哈,把火燒得再大,你又能奈我何!你看我的手,讓我用勁氣裹住了,一點傷都沒有,看見沒有?倒是害我白擔心一場!”
胡炭笑道:“段大叔,你沒事就好!多謝你啦,剛才就隻有你敢出來幫我的忙,你是個真好漢。”段慶剛聽見誇獎,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咧嘴笑起來,神情卻甚是振奮和滿意,他拍著胡炭的肩膀說道:“小娃娃!咱們雙湖盟多的是好漢!你來咱們盟會吧,十二哥,九哥,七哥,三哥,還有盟主老大,都是鐵打的好漢子!你年紀小,加入盟會來,大夥兒一定都讓著你,沒有人敢再欺侮你!”
胡炭搖搖頭,笑著說道:“段大叔,你也說我年紀小啊,我還要跟師傅去學本事呢,將來也變成你這樣的好漢!”
段慶剛恍然醒悟,連連點頭道:“對!對!對!我差點忘了!你年紀還小,正是學本事的時候。這可不能馬虎!我就是小的時候貪玩,沒好好學功夫,若不然,今日早就把那三個狗賊打成肉醬了!”他頓了頓,滿臉惋惜的看著胡炭:“那現在你就不能加入我們盟會了,真是可惜。等你學好了本事再來吧,咱們跟著盟主老大一起掃平江湖。盟主老大是個英雄好漢,我很佩服他!你別看他平時不怎麼愛理人,其實對我們是極好的。”他是一根筋,領了命過來,就********想著要把胡炭拉入盟會。
文士在他身後羞得連連捂臉,臉熱得如同火燒。這傻大個到現在還搞不清狀況,胡炭有實力如此強大的人做後盾,背景深厚遠超度外,學藝之路一片坦途,未來成就豈是自己等人能夠忖度的?小小一個雙湖盟哪能容納得下他,淺池不敢養真龍啊!
胡炭倒不覺得段慶剛的話有什麼唐突,這漢子性子純樸,用心赤誠,這麼竭力邀請自己加入盟會,想必動機也單純,不會像別人那樣懷有雜七雜八的算計心思。
他說道:“段大叔,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剛才出手救我,我沒有別的補報,給你幾張定神符吧,這符咒能夠治傷療毒,效驗還不差,在危急時或能幫得上你的忙。”說著,從袖中取出四張定神符,放到段慶剛手中。
段慶剛大大咧咧,毫不客氣就將符咒收了,道:“好!我收下啦!六哥也說你的符咒很好,他鬼心眼兒多,不容易被騙,既然這麼說了,想必是沒有錯的。”他拍了拍腰囊,笑道:“我自個兒是用不上,但咱們盟會兄弟多啊,在外麵打打殺殺,難免有人受傷,有這幾張符咒就好辦多了。”
四張定神符一出現,立時便引來一片熱眼,眾人到這時終於又都想起了自己聚集於此處的目的了。
數百雙瞪向段慶剛的眼神都是既羨且妒,恨不得從眼眶裏伸出雙小手兒來,將他洗劫個淨光。有人高叫道:“小胡公子!也給我一張吧!剛才我其實是想出手幫你的,隻是被這位兄弟占了先,我就把機會讓給他了,不好掠人之美。”
眾人大罵此人無恥。然而神符當前,無恥就無恥點吧,也不會少塊肉,於是也都七嘴八舌叫道:“對對!咱們江湖中人,俠義為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榮耀之事,遇見了哪有放過的道理?剛才我正有出手之意。”
“三個大人欺侮你一個小孩子,真是太不要臉了!我剛才正在凝聚法力呢,隻差半個呼吸的工夫就沒搶過雙湖盟這位兄弟,若不然,教他們吃我葉寶成亂岩之術的厲害!”
“哼!算他們識趣,跑得那麼快,在咱們這麼多人麵前逼迫小兄弟,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若是再敢羅唕,我劉意高第一個不放過他們!”
眾人極力痛陳對三個江湖敗類的不恥,同時紛紛表示自己當時已是義憤填膺怒不可遏,隻差半步便要出手救人,隻是因為某某原因,這半步便沒能邁出去,讓段慶剛搶了先,留下一場遺恨。
自誇與自悔的聲浪一潮高過一潮,門口不斷的有人進出,先前懼怕被法術殃及的那些人又跑回來了,七嘴八舌,也加入鼓噪求符的大軍。而另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見到術士三人铩羽潰逃後,也默不作聲的離開。
一個戴著鬥笠的魁梧漢子,站在人群後方看完了整場爭鬥。然後在人們洶湧趨前紛紛自高之際,轉身走出了門外。
六個身著緇衣的女子,皆是從頭到腳一身黑,頂戴烏笠,玄紗遮麵,她們跟胡炭幾人差不多同時進店,所以占著一張桌子,原本坐在飯莊左進那間屋子裏用茶,在胡炭跟段慶剛說話的時候,一一起身離座,繞過人群後方悄悄離開。
兩個相貌普通的中年漢子,從人群中段擠出身來,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其中一人壓低聲音問道:“大人……”見到對方臉上一片陰沉,目露警告之色,便趕緊住了嘴,二人一前一後出門,很快就消失在疏梅厚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