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門教在峽穀中布局已久,在各處險高之地都備有暗著,郭步宜雖然功法犀利,但也未能強過謝護法。他雖然一上來就將一眾堂主打個出其不意的伏懾,減弱以寡敵眾的不利局麵,但在局勢之上,卻仍舊居於下風。
當下見問,郭步宜謙和的回答道:“不敢,”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話正在給謝護法帶來無數想法,仍是溫和的微笑,“貴教在南疆獨大,多年來與中原門派交鋒而不落下風,這樣的實力足以笑傲天下。我也是心景仰之,才會特意追尋眾位大人的足跡。”
這樣的說辭,謝護法當然不信,可是他也沒有說破,“那卻是不敢當,與容家千年積澱相比,羅門教還稱不上實力雄厚。”謝護法道,隨即若懷無意的把話鋒一轉:“容家的聲名,四海之內素所欽服。不知道經過這麼多年,容求羽先生的功力可有所突破?聽聞幾年前汾州曾出現鬼雲,若是貴家主還不能封名鬼師,往後局勢可不易應付啊。”
“大人有心了。”聽見對方試探,郭步宜也微笑著答話,隻是仍然沒有正麵回應:“天下事總歸有個了結的辦法,前人說舟到渡頭自然直,這道理想是不錯的。”
“那可不好說,”謝護法搖搖頭,頓了頓,換過話頭說道:“早就聽說過容家的大名了,但是邇來事煩,你們又避世隱居,不好去唐突打攪,所以立教數十年來竟然未與容家朝過麵,真是失了禮數,不過今日與你有此一緣,也算是個契機,來日我們定然會多加留意與容家的往來,說不定教主還會親自去拜訪容先生。”
郭步宜聽懂了這話裏暗藏的鋒芒,卻隻簡單拱手應道:“客氣了。”這番模棱兩可的態度反更教人尋味。
兩個人都是極工心計的人物,又都各有忌憚,不能立時動手。這短短幾句交談裏麵,便是他們交鋒的內容,下絆,試探,威脅,太極回手,綿裏藏針,許多言語機鋒,外人聽著全無什麼不對,但在當事人耳中,卻不啻於步步陷阱,另有一番滋味。
不過郭步宜千辛萬苦過來,可不是跟人鬥機鋒的,他受命保護胡炭,將小娃娃斡旋出險境才是他的目的,所以兩句深深淺淺的試探過後,便將話引入了正題:“陣裏麵幾個人與晚輩有點淵源,不知因何觸犯了護法大人?可否網開一麵放過他們?”
“若隻是觸犯我,那倒好說了,”謝護法在口頭上未探到什麼信息,也不氣惱,口中說著話,似乎不經意的向前踏進了一步。郭步宜立刻瞳孔微縮,麵上微笑未減,身子卻略略傾過一個角度。謝護法察覺到身子右後方濃重的暗影裏無數煙氣迅速躥染上了石崖,居高臨下作欲撲之狀,鋒芒砭入肌骨,而剛才偷偷繞轉到郭步宜身後懸壁上的半庫毒蟲更是悄然僵斃,他踏這一步占取的暗勢又被重新扭回平衡。
“聖手小青龍早年間傷害我教多名弟子,又奪走了教主的賀壽之禮,這可比觸犯我嚴重得多。他眼下是沒跟你們過來,但之前沒跟你提及過麼?”謝護法也是個深藏城府的人物,若不然也不能在羅門教裏久居高位。他把神思凝定回來過後,便立刻回憶起了先前郭步宜答話裏的一個細節:郭步宜先前稱與‘雷師兄’同行,卻沒說跟‘胡先生’。按說這一行人裏麵,若有胡不為、胡炭和秦蘇一家三口同行,而胡不為的江湖名聲也不弱於雷閎,從人情習慣來說,郭步宜都應該明了主次才對。可郭步宜卻持這樣的說法,顯然便說明胡不為一直不在隊中。
聖手小青龍不在隊中!這可是個重大的變故,要知此人才是羅門教一行來到此地最大的目標,他若不在,這次追捕行動還要不要繼續下去,就是個需要重新考慮的問題了。
謝護法為人謹慎,有了這個發現卻沒有直詢,卻用拐彎抹角的問話來確認。
果然,郭步宜沒有聽出他在話裏暗埋的陷阱,隻照實答道:“我不知道胡先生跟你們有什麼過節,我跟他也沒有過接觸,我隻是要保護小胡兄弟的周全。”
“保護他?這小孩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讓容家對他這麼感興趣?”
“老先生又何必多問?”郭步宜笑了起來。
“怎麼?這難道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不成?這小鬼年紀幼小,學的陣法雖然馬馬虎虎,可還沒要緊到讓容家另眼看待的地步吧。”
“嗬嗬,老先生想多了,我們隻是敬重他的為人。”
“他這幾歲的小娃娃,有什麼為人值得讓人敬重的。老夫真是想不出來,容家看上這小子哪一點了?”
“晚輩不會過問貴教在雍州扶持蒼鸞派的事情,”郭步宜笑著說道,麵對謝護法的咄咄緊逼,他在話中也亮起了刀鋒,“護法大人又何必如此窮追細究。”他此時身處不利,所可憑籍者就是謝護法對他容家身份的忌憚,所以在緊要處決不能含糊,必須示敵以強。
謝護法把麵目微微一沉,他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回答。郭步宜針鋒相對的應答透露了兩個訊息:一是雍州蒼鸞派的隱秘布置已經被對方掌握,二是若是自己有什麼舉動,在雍州經營的整條北備二線必遭覆沒。
這小鬼頭竟然真的值得容家這般拚命維護麼!
“好一個容家!真是對我教懷起防備了?”謝護法在心中暗想,眼中神光閃爍,側過身子斜踏一步,仍然是看似不經意的轉了個方向。郭步宜也是不動聲色,腳步微分,似乎是深呼吸了一口氣,然而藏在暗影深處的那些警惕攻防,卻隨著兩人的一步一轉,再次改變了勢態。
數百隻細小的飛蟲伏在岩突的陰影裏無聲爬上崖頂,低低升上半空,準備借著暗色向遠方投去,然而就在它們剛剛展起翅足的時候,就如同橫遭急風的亂雨,噠噠墜地,紛紛斃命。
泥地之下,身形巨大的土鱉用尖銳的前爪撥開泥漿,聳身欲進,然而深深浸漫在前方土壤裏的那些奇怪之物卻讓它生出強烈忌憚,它本能的停下所有動作,把尖爪都縮進腹下。
謝護法和郭步宜對麵相看著,一個負手信步行,若閑庭賞花,另一人便似仰聽天籟,歎息擊節,緩慢的偏轉身軀。
“你何必這麼小心,我不會殺你的。”謝護法臉上掛起和煦的微笑,忽然單刀直入說道,模樣似乎是一個和藹的長輩在和後輩說話,然而這句話的內容,聽在餘人耳中,卻直是兀峰突起,平地驚雷!跟前麵的交談完全不搭界。
“羅門教用蟲用毒之術獨步天下,護法大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晚輩不敢大意。”郭步宜臉上也有笑意,可是眼神尖銳,精氣神始終牢牢鎖緊謝護法的一舉一動,沒有絲毫放鬆。
胡炭滿麵驚愕,從剛才二人的對話中他就察覺到了隱隱的刀兵意味,可是謝護法最後兩句話挑明開來,仍然讓他有些不知所以。他低聲問雷閎:“雷叔叔,他們在交手麼?為什麼這麼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