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奪蛇(下)(1 / 3)

“定神符!天下獨一無二的治傷聖符,每張一兩銀子,包治包好!包好包活!”

叫喊聲拉得很高,隻是清脆稚嫩,不脫童聲,是個小孩子在說話。眾人聞聲無不詫異,病患剛生,而醫者立至,這本來就夠湊巧的了,偏偏這大夫還是個黃口小童,真是稀奇古怪事,今日聚尤多。一時眾人頓生荒謬之感,一百餘雙眼睛齊投注去看,卻果見一個擎著藥招旗的小少年,笑嘻嘻的站在邊上,見眾人都注視著自己,便從人群裏排眾出來,大踏步走進場中。

單青衣,草芒鞋,腰間束著黑布帶,便是這少年身上的裝束。

時在隆冬臘月,寒凍何其逼人,這孩子卻穿得如此單薄,豈不可怪?可是他卻象感覺不到寒冷似的,昂首露齒微笑,還把兩隻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了細細的手臂。眾人又暗稱了一次奇,細細打量他的相貌,禁不住都在心中喝一聲采:好俊秀的少年!

這少年生得果然清秀之極,臉盤雪白,頭發烏黑,雙瞳如若點漆,靈動有神。最可貴的是,他年紀看來不過八九歲,身上卻自有一股鎮靜從容的態度,展著眉眼微笑,朝氣蓬勃,讓人一看便覺歡喜可親。

“這孩子倒生的好看。”當下便有人暗暗替他擔心,那凶惡道人讓毒蛇咬了一口,現在正暴跳如雷恨無處發,人人避之惟恐不及,這小少年偏偏直攖其鋒而上,可別被傷到了才好。也有人看到他的裝束,心中惋惜:“這孩子看起來很順眼,隻可惜卻落入草莽,幹這三教九流的騙人營生,耽誤了良材。”

此時四方交兵,天下動蕩,各處的傷弱貧病自然極多,應之而生的,便是許許多多的江湖騙子,每日提著藥符旗子走街竄巷吆喝,專門做假藥繪鬼符騙人錢財,這孩子小小年紀,能有什麼真正本領,他說能畫符治百病,自然是騙子無疑。

那孩子也不理會眾人眼光,踏步走入人圈內,看見地上哀呼的幾人,點著指頭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兩銀子!”似乎地上翻滾的不是人,而是幾粒白花花的銀子。最後把眼光停在烈陽道人身上,嘻嘻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道:“還有一個厲害老道爺……哈哈,好,真好!正愁沒錢用,這下可有生意做了!發財啦!”笑眯眯的,探手從懷裏摸出一個烏黑的小瓷碗,右手手指一撚,不知怎麼食指和中指間就多出了一角黃符。他滿麵笑容向橫在牆根下的那個少年走去,半跪下來,將瓷碗舀滿了雪,道:“先救你,你傷最重。不過話說前頭,活了可得照數賠我錢,我這是小本買賣,手工活計,可不能賒欠。”然後閉上眼睛嘰裏咕嚕念咒。

眾人距離中心有兩丈來遠,那孩子念咒又快,大部分人都聽不清他念的什麼,隻有幾個耳力好的,隱約聽見他咒中有什麼“……大臭蟲,小臭蟲,大大小小急衝鋒……”“……一隻猴子上天空,左手撈不著,右手抓不中……”類似童謠的話,又夾著“……快點好……不好打屁股……”的混賬言語,不由得暗中失笑,心想這少年當真頑皮,拿假符騙人也就罷了,竟然還敢用這樣蹩腳的咒語來消遣人。

片刻之後,少年念咒已畢,右手雙指一駢,指著空處,低喝一聲:“燃!”

“咻!”的一聲響,纏在他兩指間的藥符居然真的冒出了火光,一團拳頭大的焰苗,憑空炸開,在他手指尖端收縮跳蕩,慢慢的將黃符燒成黑灰。這下子圍觀眾人都有些動容,心中暗想:“這小孩頗有些古怪,不用火媒就把紙符點燃了,這倒少見。莫不是他符上藏有什麼引火的藥物?”就連烈陽真人也“咦?”的一聲,暫停手中動作,睜大眼睛注目過去。

從指上催逼靈氣,激燃符咒,這可是正宗施術者的手段,哪是什麼江湖騙子!普通人看不出其中玄機,可烈陽正是行家,又如何不知其中奧妙?人的足趾手尖,正是人身經絡末端,靈渠最窄最弱之處,能將竅中真勁彙集一處,從此激發出來,將身外物點燃,非數年之功是不可能辦到的。

想不到這孩子年紀輕輕,竟然也有如此造詣,這可難得。烈陽心想,不自禁向他多看了兩眼。

少年膚色很白,隻是並非很溫潤的白色,有些蒼澀,應是經久不見日曬的結果。以九歲孩童的身量看來,他的身高沒什麼不足,隻是體型就顯得略瘦了,不象一個稚童應有的肥腴。再細看,烈陽又發現了這孩子的另一個缺憾,他的額頭飽滿,如同豐月,隻是不知怎麼,似乎曾被尖利之物劃傷過,從右邊眉頭到印堂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把細細的銀劍一般。隻是疤痕極淡,少年的膚色又白,不仔細看幾乎看不見。

“真可惜了……”烈陽暗道,“天庭飽滿,是大成大富之象,可惜後天受損,波及命運,嘖!這小鬼的一生,看來倒黴辛苦是少不了的……”

那孩子自不知這頃刻間圍觀眾人念頭百轉,都在猜測他的來曆。雙目不斜視,左手托著瓷碗,靈力催動上來,熱氣透過掌心,眨眼便將一盞雪都化成了水,然後將燃了半截的藥符投下,捏住受傷少年的頜骨,撬開牙關,滿滿一碗盡灌了進去。

“好啦!你死不了啦!”他吹了聲口哨,笑道,“定神符下去,包治包好。你隻花一兩銀子,就撿回來一條命,值得不能再值啦!”

那少年被烈陽踢得口鼻滲血,傷勢極重,若按平常醫術來診斷,是“傷五內,心脈損,微者唾血,重者吐血”的亡血證,慣常都得慎重對待,大用阿膠艾葉等珍奇藥補血回氣,可是了不得的重症。便是高明的郎中來用藥,也不敢說傷勢不會惡化。這孩子才灌了他一盞符水,便大言炎炎,也不知從哪來的自信。

眾人心中都不以為然,顧左右紛紛議論,都想:“這孩子信口開河,喜歡說大話,這可差了。”未及多想,見他又舀滿一碗雪,站起身來,走到另一端,按前法給那買蘿卜的漢子燃符灌水。

那漢子傷勢比少年略輕,讓蛇屍染中前胸,巴掌大的一塊胸脯被燒蝕成黑色,隻是傷表不及裏,於性命暫時倒無礙。眾人也不預有他,見那小童煞有其事的空忙張羅,又燒符又唱咒的,隻是搖頭歎息:“唉,這孩子當真胡鬧。人家都傷成這樣,他卻還來戲耍。”

隻是天下之事,不總是件件都合乎邏輯的,每常出人意料。騙子不一定便是賊眉鼠目,神醫也未必總是耄耋老兒,這一次,果然就出乎了眾人意料之外,奇事竟然發生了!

一帖水下去,原本昏迷不醒的漢子當時便如蚱蜢般猛彈而起,離地六尺高,發出一迭聲的驚叫:“啊—!蛇啊!蛇啊!”手忙腳亂的猛拂****。“疼死我了!哎喲好疼!好疼!”

場外嗡嗡的議論之聲戛然立止,如刀切般整齊。所有人張大嘴巴,吃驚的看著那個蹦跳的漢子。

漢子咬牙噓氣,大聲叫嚷,兀自專注於自己的疼痛之中,渾不覺場外異樣,繞著圈子跳了一會,傷口的癢痛實在難當,當下再顧不得天氣寒冷,“嘶”的一聲扯開了自己的衣襟,現出了皮肉。

一百多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齊刷刷看向他的前胸。

黃褐色的肌膚之上,此時燒開了一個巴掌大的傷口,深入肉內半指,大片焦黑,間有紅血滲出。流焰鞭尾蛇的毒性果然天下奇毒,劇烈非常,隻輕輕沾染上人的肌膚,便能蝕出如此可怖的傷口,傷口表麵盡是燒焦成黢黑的死皮,而周圍,紅腫蔓延開,高高鼓起,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外麵擴大。隻是,那古怪小童的符咒似乎真的發揮作用了,眾人看見,隨著那漢子的喘息,胸口起伏,這個可怕的創口似乎正在變小,焦皮之下,正緩緩滲出許多淡黃色的液體,將裸露的血肉覆蓋住。

“大叔,快把衣服收好,別凍著了。”那少年站起身來,笑嘻嘻的說道,“定神符將你的傷處包攏住了,你別用手觸它,別沾染水就成。過到明天,這個傷口就收痂了,最多不超過五天,保你痊愈。”

那漢子傻呆呆的站在原地,一會看看傷口,一會看看那小童,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才好,感謝的話更說不出一句了。那少年也不理會,收拾物件,又去給另外幾個哭天號地的傷者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