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騰!噗—騰!”後來的這頭妖怪顯然不會飛空,隻在地上奔跑。但這踏動之聲如同地震,比先前兩妖為害更甚。每一次聽見它踏足,地麵都要跳一下。隋真鳳緊扣入樹木中的手指都快被震麻了。
“噗—騰!”一團白色之物在林葉之間起伏,越來越大,漸漸變得清晰了。碧綠的眼,長長的牙。雪山一樣的軀體上黑色紋路如同怒劍伸張,隨著它跑動時鼓脹的筋肉時放時收。
這是一頭巨大無比的白虎,稱為雪山實在不為過。跑在樹林之間,數丈高的樹木隻能及其半身。它撒開四足飛快向前縱越,身邊怒風激揚,如無形的利刃般削切著身周的所有樹木灌草。虎是風王,乘風落步,這張狂的威勢如何相抗?隋真鳳看見它一路急行過來,左近數十丈的土山盡皆崩解,樹木連根拔起,被卷到它身後高高飛上天空,綠葉黃沙遮天蔽日。
林中鳥獸盡四散逃開,驚惶的鳴叫再無停歇。
遇上這樣的妖怪,十個隋真鳳也未必打的過它。剛強自傲的隋真鳳頭一次感覺到了氣餒。忙不迭的從樹上飄落,避到另一邊林木中去了,以免被這象剃刀一樣的白虎殃及。白虎急馳過來,在無數驚飛拍翅的驚禽當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把頭微微偏轉,碧綠的目光投向了道路中央。
那裏,是紋絲不動的馬車,靜悄悄的絕無聲息。拉車的兩匹馬隻是俗物,但此刻見到白虎居然並不驚跳欲逃,溫順立著,悠閑的打著響鼻。
白虎顧之良久。然後,終不停頓,向先前兩妖追鬥的方向躍去。
聲息逐漸消隱了。道上幾人略略休整,便又重新上道。隋真鳳經此一事後,已覺前路凶險。但看對方全無異常,九個人誰都沒把目光投到自己這邊來,心中又暗存僥幸。或許,敵人匆忙趕路,自己又行動小心,他們沒察覺自己也未可知。
但再次跟蹤,隋真鳳已不敢象先前那樣銜尾追著了,把距離拉遠到百丈之外,裝成一個行路的旅客,埋頭慢行。
天漸漸明亮。前方一路過去,都是被白虎踩成平地的樹林。有許多巨木倒伏在道路中間,攔住去路,但當前走的幾個人用法術開道,車隊一點不見停頓。
到臨近中午,一行人來到一處大湖邊。停下來休整,眾人都拿出幹糧吃飯。隋真鳳藏在樹上,腹中也覺饑餓。她追的匆忙,一路上卻忘了買些幹糧備著,此時看到敵人吃飯,卻隻能幹忍。
一行人默默坐成一排,也不摘下頭套和麵巾,就微掀著麵簾把食物送入口中。隋真鳳凝聚目光,也沒看出哪一個才是禿頭眇目。堪堪忍了一柱香工夫,隋真鳳看見湖邊的幾人又警惕起來,他們都停了吃食,站起身來,把目光投向湖的另一端。
不知道又有誰來了。隋真鳳把目光抬遠,見湖麵煙水茫茫,目光穿透不了這層天然屏障,隻能看到半裏之外。
片刻之後,白霧微分,隋真鳳終於看到了來人。
一條白色水線筆直的穿過湖麵,象一個鋒利的箭頭一般急刺過來。那是一個人,隔遠了看不清麵貌,但隋真鳳看見他右手平舉,腋下似乎托著一個黑色的長物,正在踏水而行。他的速度也很快,每次一踏足水麵,水破浪湧,餘流便斜向兩邊分開,形成一個前尖尾寬的箭頭形狀。
這人功夫不錯,隋真鳳心想。這般憑空渡水,隋真鳳可萬萬作不到。讓她一口氣全力破壞,在湖麵上搗出一個十丈大洞倒還成,但象這樣綿吐氣息拿捏精準的換氣飛空,隋真鳳自問難能。
半裏距離,那人用了不到片刻就渡過來了,快到岸邊時,手中那條長物微微亮了一下光。隋真鳳隻聽見一聲鏗然聲響,那人便象頭大鷹一般騰空踏步,空中幾個翻滾,瞬間躍過數十丈距離,穩穩的落到了岸上。
原來是個煉器師。隋真鳳看著他,那是個年輕的男子,眉目英挺。他似乎也很驚訝岸上居然有人。把手中長兵拍入鞘中,向幾人拱手道:“雲濤霧海,華蓮生輝,在下蜀山派斐墨昀,見過幾位。”
九人中一個高瘦的老者答的話,聲音很蒼老:“原來是斐少俠。這一手借器渡水功夫俊得很啊。蜀山派果然不愧執掌術界之牛耳,如此功夫天下難見。老夫幾人都是江湖浪蕩之客,籍籍無名,今日總算有幸見到蜀山派的門人了。”
斐墨昀笑道:“謬讚了。”跟和老者說話:“幾位從北方過來,路上可曾遇見一頭白虎?”
“見到了。”那老者說道,“不隻一頭白虎,還有兩個妖怪,從我們頭上飛過去了。唉,天下大亂啊,妖怪都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出來現世,現在我們就隻能看蜀山派豪傑的手段了,隻盼望眾位大俠力挽狂瀾,讓乾坤四海早一日恢複清明。”
斐墨昀道:“老丈有心了。”
轉頭顧盼間,見坐在地上的一人身邊,放著一柄古樸巨大的兵器,用黑布重重包裹,形狀如同加闊鋒刃的連柄兩麵大刀,又似縮窄了牌麵的鐵牌。一時大感好奇,拱手向那人說道:“閣下也是煉器師麼?這兵器倒很奇怪。”靠近兩步,細細感覺那兵器上的靈氣,麵上突然現出驚疑之色來:“不對!”
“你們真是江湖浪人麼?”他看向說話的那個老者,眼神中已經帶上濃濃的戒備:“器上都帶著凶殺氣息,幾位的來曆很讓人生疑啊。”
“噅—”拉車的馬在這時嘶叫了一聲。斐墨昀足步拉成微弓,單手按在兵器上,利刃一般的目光轉到被黑綢遮蓋的車廂門口,似要穿透進去看看裏麵到底藏著什麼。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到這裏幹什麼?”
那枯瘦老者幹笑一聲,拱手道:“斐少俠多慮了,江湖上行走,刀頭舐血,誰手上不帶有一點血腥?我這兄弟生性警惕,見到生人難免提防,斐少俠不要誤會才好。”
斐墨昀冷冷一笑,話音變得低沉:“果真是這樣麼?幾位為什麼帶著麵罩頭巾?怕人仇殺?大白天的不敢示人麵目,隻怕有些不合情理吧?”
“當!”一塊虎頭鐵牌扔到了斐墨昀的腳下。
“奇案司執行公務,秘密緝捕犯人,好象還用不著你蜀山派來審查吧?” 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冷冷說道,“斐少俠,蜀山派名頭雖大,難道就敢犯官犯法?”
斐墨昀吃了一驚。低頭看那麵虎頭牌,果然確是真物,無話可說,隻好拱手道:“抱歉,那實在是冒犯了,斐某告辭。”抽開囊中兵器,一時掌中光華如電,斐墨昀輕輕躍上兵器,再不後顧,一逕向前飛掠過去了。
隋真鳳藏在樹後,暗自驚駭。這些人是朝廷中人,奇案司的捕快,為什麼會專挑她玉女峰的麻煩?民不與官鬥,那玉女峰豈不是永無報仇之日?
不對,未必!隋真鳳的目光尖銳起來。仇或許可以不報,但這些人行事狠辣,絕非善類,若是容忍他們逍遙下去,不知道將來會怎樣為害百姓。玉女峰既已追隨俠義的大旗,以懲惡除奸為己任,又怎能見事艱難而退卻?當然,這些人身負皇命,公開去找他們麻煩當然是行不通的,不過整治人的手段萬萬千千,隻要查實這些人的來曆,她總要想出辦法來把他們逐一除掉,既安天下百姓,又給師妹和師姊報仇。
湖邊幾人默默坐著,似乎沒有察覺到百丈樹林外,還有一個滿懷憤恨的仇人正怒目瞪著他們。
一盞茶工夫過後,九人才又重新起轅。隋真鳳遠遠的看他們走上大道,才飄飛下樹,借著茂密的長草潛身跟進。
黑夜來得很慢。尤其是跟蹤一群默不作聲的敵人時,愈覺得時間漫長。隋真鳳在途中跟農家買了幾塊幹糧,一邊走一邊胡亂充饑。路上經過的術界人士不下數百,都是風聞妖怪行蹤而追尋跟去的。不少人跟隋真鳳問路,但隋真鳳哪有心思回答,她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一行人的身影。眼見著夜幕漸漸籠下,九人一車走過小鎮南壩裏之後,舍棄了大道,轉入小路中去了。
隋真鳳急步跟上。路越走越荒涼,附近村民開墾的田園,漸漸被長草荒坡替代了。
前麵是一個高峭的斜坡,隋真鳳看見九人依次下去過後,又等了一會,料想他們已經走遠了,才慢慢的從黑暗中走出來,她腳步很輕,縱越術提了三成,看似輕描淡寫的踏步,卻比平常人快步走還要迅捷。
走在斜坡上,慢慢爬頂。看到一角方形之物慢慢顯現,隋真鳳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那輛馬車,就停在山坡中段,立在道路中間,離她不過十餘丈距離。九個人就守在車邊,或蹲或坐,把目光向這邊投注過來。
“被發現了?!”隋真鳳心裏微微有些亂,但立刻就鎮定住了。事已至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假裝是夜行之人,他們未必當真察覺自己。隋真鳳不動聲色的收了功法,腳步絲毫不亂,慢慢走下坡去,走過那輛馬車時,眼睛都不眨一下。
九個人靜靜的看著她邁步前走,沒有人阻攔。隋真鳳心中暗喜,他們果然以為自己是趕腳的旅客,虧得這身衣裳!
看她一步不亂的走過了二十多步,一個歎息般的聲音在後麵幽幽說道:“這就走了麼?你從紅安一路跟過來,不想跟我們打個招呼麼?”隋真鳳身體頓時繃僵,她霍然轉過頭來,看見一眾敵人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