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士在山中逗留半日,終於告辭走了。隋真鳳不肯見他,青龍士也無可奈何。
秦蘇在房中養傷,又是八九日過去了。額頭上漸回光潤,可心頭之傷卻越來越重。白嫻仍每日來陪她,跟她說話。
江南三月,鶯****長。天氣一天暖過一天,算來回到山中已有一月了。也不知胡不為父子現在變得怎樣,秦蘇歸心似箭,鎮日裏如坐針氈,唉聲歎氣。白嫻把她的憂急情狀都看在眼裏了,也不問她,也不勸慰。
這一天午後,白嫻拿著一包茶葉從門外走來,放在桌上,抿嘴笑:“師妹,師傅讓我把這包碧螺春給你拿來,你趁新鮮喝吧。”秦蘇正坐在床頭生氣,看了茶葉一眼,道:“放在那兒吧,我沒心思吃。”
“又不高興了?”白嫻把茶葉放下,走近前來,挨著她身邊坐下了。“還在跟師傅生氣?”
秦蘇搖搖頭,道:“沒有,就是覺得氣悶。”
“別騙我了。”白嫻笑道:“我都知道了。師傅這兩天也是氣哼哼的,剛才有人來拜訪,送兩包當季新茶葉過來,她就讓我給你拿一包,說:‘給蘇兒那死丫頭拿過去,她要是還沒死,趕緊起來練功課,都荒了十天了!’”
秦蘇沒精打采,不過心裏卻輕鬆了些。聽師傅的語氣,似乎並沒有太責怪自己。可是……胡大哥的事,卻怎麼辦才好?終還要再說的呀?可是師傅這樣憎恨胡大哥,怎麼肯把魂魄還回去?唉!想到這節,她立時又是心憂如焚。
白嫻還在笑說:“屋裏人都樂了,看看你們倆個賭氣,就不想和好了?還有,師傅讓你練什麼功啊?怎麼鬧別扭也沒忘了督促你?”
秦蘇低頭道:“我也不知道,師傅沒跟我說明白,隻把口訣傳給我,讓我……”她猛然止住話頭,因為她想起,師傅囑咐她,讓她別把口訣再傳給別人。眼下可不能告訴白嫻,要不隻怕白嫻會不高興。
白嫻兀自探究,問:“讓你怎麼?”
秦蘇強笑一下,道:“讓我勤加練習。我也不知道為的什麼。”
白嫻將信將疑,又不好再問。聽秦蘇道:“是誰來拜訪師傅了?”
“不知道,我看師傅對她愛搭不理的,估摸是來求辦事的。”眼珠一轉,向秦蘇問道:“你怎麼又跟師傅吵起來了?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麼?我聽師妹說,你又給那姓胡的求情……”她看了看秦蘇的臉色,歎口氣,說:“師妹,師姊隻盼你能好好的,你看師傅多疼你,咱們滿山裏近百個人,也沒見師傅對誰這麼關心。我看,她好像是要想讓你當掌門。”
秦蘇嚇了一跳:“掌門?別開玩笑。我哪能當什麼掌門。”
白嫻似笑非笑,道:“難道你沒發覺麼?現在師傅什麼事都跟你商量,上次在她屋裏,她怎麼說來著:‘師傅會給你更多作決定的機會。’這不明擺著麼,讓你做掌門,做決定。”
秦蘇擺手道:“師姊,你別逗我了,我連自己都沒管好,怎能做掌門。”
白嫻歎口氣,道:“你不想做,師傅可不這麼想,現在她就在鍛煉你的能力啊,她傳你的法術,定是囑咐你別傳給別人吧?”看看秦蘇麵上的表情,白嫻便知道自己猜得沒有錯,續說道:“你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法術麼?玉女峰由掌門親傳又保密的法術,除了冰雷玉訣還有什麼?”
秦蘇越聽越是心涼,經白嫻這麼一提起,她才想起這回事來。這次回山她心事重重,整日裏隻想著胡不為兩父子,竟沒有發覺師傅的一番苦心。現下推敲起來,師傅果然有這個念頭,上次在玉華堂中,似乎聽師傅說過什麼‘寧肯不要玉女峰的掌門之位。’的話,那不正是師傅的想法麼?
白嫻說道:“你看,師傅這麼看重你,甚至都願把掌門位置留給你。你也該顧惜一下她老人家,多順著她的意,可別總讓她不開心了。”
秦蘇默然,片刻後,搖搖頭,對白嫻說:“師姊,這個掌門我說什麼也做不來的,應當讓你來做,我明天就跟師傅說,讓她改變主意。”
白嫻歎氣道:“師妹,你的心師姊心領了。不過師傅是不會輕易改主意的,師姊也不想做什麼掌門,你還是好好學會冰雷玉訣,日後坐好這個位置,師姊會在背後輔助你,把玉女峰發揚光大。”
第二日,秦蘇到師傅門前叩門,進去了。
看見是她,隋真鳳有些意外。她問:“怎麼了?”
秦蘇紅著臉,道:“師傅,你……教我的法術是不是冰雷玉訣?”
隋真鳳道:“哦,你知道了?”
秦蘇咬咬嘴唇,道:“師傅,我想……我什麼事都不會,我怕我當不了掌門,所以……”
隋真鳳笑了起來:“不知道哪個碎嘴丫頭跟你學話,看我查出來不收拾她!”頓了頓,道:“不錯,我是想讓你當下一代掌門。師傅年紀大了,而且,現在天下動蕩,妖孽四出,師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離山而去,說不定便沒有機會再回來了。所以,我把這付擔子交到你肩上,隻盼你能把玉女峰持掌得比師傅還好,你可別讓師傅失望啊。”
“可是師傅,我什麼也不會,我覺得白嫻師姊更適合……”
“誰天生便會的?”隋真鳳把手一揮,道:“不會便學,這有什麼難的?我正想呢,一個月後百義幫全幫主擺壽,我想帶你去見識一下,把你介紹給長輩們,日後師傅若不在了,讓他們也多照顧你些。”
“乓!”的一聲,裏房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隋真鳳皺了皺眉頭,道:“白嫻,你又把什麼打破了?”
白嫻的聲音從房裏傳來:“師傅罰責!弟子不小心把一隻瓷馬碰倒了。”
隋真鳳哼了一聲,沒再責罵,隻道:“你小心些,別再弄壞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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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過後,秦蘇越想越是不安。師傅要把掌門的位置留給自己,這可怎麼能夠?做了掌門,誰來照顧胡不為?誰來教導胡炭?可是,不做掌門,卻怎麼去跟師傅說?師傅用那樣殷切的眼神看自己,就隻差沒把乞求的話說出來。秦蘇隻願把自己傷害了,也不願再去背師傅的意。
夜色漸深,窗外蟲兒吵鬧不寧,秦蘇躺在床上反反複複,怎麼也睡不著。她想起了許多事情,心中有許多疑問,可卻沒有一個得出答案。
“胡大哥,你說,我該怎麼辦?”她望著帳頂,青紗的蚊帳在黑暗中如同一團淡白霧氣,胡不為的臉隱約出現其中。“我還要在這山上待下去麼?我不想做掌門,可師傅非讓我做,我不能讓她再失望了……可是胡大哥,你的病還沒好,秦蘇怎能把你扔在一邊?”秦蘇歎口氣,心越來越亂了。
第二日,麗日晴天。秦蘇起來的時候,看見門前許多師妹在放紙鳶。秦蘇百無聊賴,便住了步,留在走廊看她們玩耍。想起自己十三四歲的時候,也曾經這樣放過紙鳶,那時年紀幼小,沒有現在這麼多煩心事……
白嫻在一邊看她半天了。見她麵上時而歡欣時而愁苦,便跑過來,問:“秦師妹,要不要和大夥兒玩?”秦蘇抬頭見是她,搖搖頭,道:“不了,昨兒睡的晚,頭有些暈。”
白嫻聽說,把自己手上玩的給了師妹,到秦蘇身邊蹲下,打量她的表情。“不對,你有事瞞著我們。”
秦蘇哪裏肯認,隻拚命搖頭。
白嫻套問不得,也不生氣,她開玩笑說道:“莫不是春天到了,咱們秦大姑娘想桃花了?也不知誰家男子那麼好運,能得我們大掌門的垂青。”
秦蘇麵上羞紅,啐她一口。心中微有甜意,卻又夾著擔憂。她念茲在茲的那個男子啊,現下正寄身貧家,等著她回去救命呢。
不能再等下去了。離開這一個多月,也不知他們兩個會不會餓肚子,外邊的人會不會欺侮他們。秦蘇心中實在擔憂,她決定再去找師傅說明,若是還不行,隻好想別的法子了。
旁邊白嫻逗她:“師妹,我猜猜你的如意郎君姓什麼……趙錢孫李,周王鄭吳……”秦蘇羞紅上臉,道:“你快別胡說!”伸手去拉她手臂。白嫻飛快起身,一個空翻躲到走廊大梁去了。“胡說……嗯,嗯,我知道了,原來郎君姓胡……”
秦蘇麵上一熱,跺了跺腳,佯怒道:“我不和你說了,我去找師傅!”
師傅卻沒在山中。聽師伯講,她一早就下山去了,可能半個月後才能回來。
秦蘇呆呆立在師傅的房門前。還有半個月,這可怎生是好?她魂不守舍的看著雕花紅漆的窗格,心中隻想:“還有半個月,才能見著胡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