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最後聽到的一句話便是:“這臭道士沒多少能耐,倒嚇我一跳……”
胡不為這數月來過得並不安寧,總預感著有什麼不祥之事將要發生。隻是進入冬季,天氣寒冷,妖獸經過的也少了,日間生活也沒什麼礙眼不順之處。胡不為提心吊膽了一段時日,見又無事,便漸漸放下了心。
這些時日來他潛心研究《大元煉真經》,頗有所得。先前流雲點撥的一句畫符訣竅,於他而言,確是撥雲見物,雲開日出。眼下他已能畫出土符和火符,雖然法力低微,不能如術法高人一般凝物成形,攻擊傷害敵人。但閑暇之時在房前屋後聚幾個小土堆,早晨燒粥時隔空燒張符引火還是行的。胡不為喜不自勝,日日演練給老丈人和妻子看,常招得二人側目相看。
趙氏的肚子卻是越來越大了。秋去冬來,天氣一天天變的寒冷,下過幾場大雪,春節又到了。她已懷了八月身孕,俗說十月臨盆,眼看著過完春節,就該張羅著接生婆來替她接生了。一家四口半人其樂融融,都為這即將到來的小生命感到振奮。尤其是屠夫,一早就買了大堆棉衣棉褲,並繡花小球鞋,要給外孫穿。老頭子還殫精絕慮,擬了一篇訓練外孫的計劃,讓胡不為書了下來,掛在廳堂內。這些訓練課目民間多有流傳,老頭子倒記的清楚,全列了條文,不外乎劈柴紮馬,勤練菜刀,又什麼挑水潛溺,弓射騎術。還興致勃勃到汾洲尋武師,討教拳腳技藝。眾人任他老來瘋,也不說他。
小寒過後,進了三九。天氣愈發寒冷了,定馬村到處覆著皚皚白雪。成了一片冰雪天地。村人都穿上了老羊皮襖子,或是大棉衣,乍眼看來都跟大熊一般,在村中各處串門。這冬裏農活暫歇,人人都憋著勁,倒比在夏日鬧得歡實了。
還有半月便是除夕,家家都要置辦年貨,隻是道路堆雪沒膝,行走極其不便。走一趟汾洲要花大半天工夫。胡不為家早有遠見,在中秋時備的物品還未用完,香燭是法師必備之物,都有現成。家中又自養了雞鴨,一幹物事都不短缺,隻讓進城的人帶些豬魚回來了。
這一日又下了一場大雪,外出不便,胡不為召了家人到堂中坐下,要演示舞火術。老屠夫聽說女婿又有好雜耍,甚是賣力,幫著在屋中搭了幹柴,摞得老高。胡不為得意洋洋,吩咐妻子嶽父母大人邊上躲好了,從懷中抽出一張火符來,道:“這火符是高深術法,學到極深處,便是燒掉一座林子,毀成白地都不在話下的。虧的我日夜勤練,才有今日所成。嘿!要是一般人來學,料想也不能學得如此輕易。”自吹自擂了一陣,口中喃喃有詞,卻是按照經書上 ‘咒篇’上的催火明咒來念,他記心甚好,這累日來日夜攻讀,倒盡記住了裏麵拗口古怪的咒法。催火明咒是增加火術威力的,胡不為不知是否有效,但既然要演舞火之術,念這咒法自然對症。
趙氏找個靠椅,到牆邊坐了,看他麵色肅然,頗有莊嚴之態,不由覺得好笑。胡不為這幾月來習練控火之符,每每指揮不當,讓火苗到處亂著。家中各物遭殃不說,還燒掉了自己的鼠須,額上也給燙出泡來。他索性便將髭胡給剃了,若不是頭上塗著療傷獸油亮晃晃的,又一頂無數燒焦黑孔的青布小帽,馬虎一看還算是個俊俏中年人。
一通什麼 “丹書紫字,以鎮六宮。內化金由,外降飛龍。瓊輿羽蓋,玄張軒昂。雲騎來迎,四會八通。七曜紫景,悄行太空……”的咒語念完,胡不為便將手臂抖動起來,右手持符,虛成鶴嘴,按著書中所言順反各轉了三圈,左拇指又掐住中指指根,口中喝一聲 “燃!”,那符果然聽令,暴燃開了,旋出兩朵小小火花來。隻是燃的不是地方,將胡不為的手掌給點著了。胡不為 ‘嗷!’的一聲,跳將起來,鼻涕眼淚盡出,忙不迭縮手,將手拿到嘴邊不住吹氣。那手卻已被烤紅了一片,跟紅燒乳豬相似。趙氏又氣又樂又是心疼,站起來回到房中,拿出備好的獾油給他搽上了。待得收拾停當,再看空中,那兩朵小火苗早旋成十幾朵了,懸在柴堆上,圍成一個碗大的小圈不住盤繞。
胡不為再續前勇,走近前去,伸出塗了油的亮晃晃一支手指,向著火苗一點,心中默想:“分開……分開……分開……”幾朵小火苗果然識趣,一頓一頓分離開了,又聽了胡不為心中存思,上下起落,左右跳蕩,扭捏頑皮之處,便跟一群小孩兒在跳舞一般。屠夫見到這等好戲,眉飛色舞,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連連鼓掌。
趙氏見丈夫誌得意滿,一張臉笑成了花,也感喜樂。她經曆過大難,活轉來後便萬分珍惜目下生活。說服屠戶和老娘,都搬來跟胡不為住了,以便日日見著。那邊的房子找了一個老嬤看守灑掃。她向來無甚欲求,性情恬淡,隻盼這平靜日子就這麼過下去,生幾個孩子,養一群雞鴨。男耕女織有點困難,男騙女織也行。不求甚麼名動天下,加官進爵,隻求小日子過的溫飽不愁,便不枉這一生了。
胡不為自不知妻子這些百轉柔腸,一心耍著火苗,一雙眼睛時睜時眯,眉眼生動,醉心其中。大凡學法術之人都是如此,剛悟得一點門道,便喜不自禁,要賣力向他人展示。
“趙叔,你看這手耍的如何?”胡不為見老丈人目馳神搖,轉過臉去問他,巴望能聽到一兩句誇讚之詞。老頭兒不負所望,翹了大指頭連聲叫好。胡不為心下大樂,將殺豬老丈人引成平生第一知己。當下指揮幾朵火苗跳進柴堆,燃了起來。一時屋中明亮耀眼,眾人圍坐下來取暖。老頭兒又將酒壺拿來,煨在火邊溫了,與胡不為就著臘肉對酌。
到次日清晨,老頭兒起來上茅房,剛進堂屋,猛的絆了個跟鬥,一屁股蹲坐倒在地上。正自氣惱,卻看見胡不為披著睡衣從門外走進來,扶他起來了。曦光下看得仔細,看見屋裏屋外,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土包傲然鼎立,原先平平展展的土麵變成了十八小夥的臉兒,淨是鼓包。胡不為滿麵愁容,說他早上習練禦土之術,弄出這許多土饅頭來,隻是再也回轉不下去了。屠戶又氣又急,偏又罵不得他,進到茅房去一通亂踢,拿木樁子出氣。
到天亮趙氏母女起床,看到這般景象,少不得又是一番數落。胡不為找單枕才來鏟平了事。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還有兩天便是除夕,一家人清洗香爐,掃灑庭除,蒸製年糕,忙的不亦樂乎。單枕才和蓮香也過的紅火,窗前早貼了自剪的童子抱鯉魚剪紙。又一對大紅燈籠掛在簷下,甚是喜慶。這蓮香心雖涼薄,手卻輕巧,針黹剪紙手工俱佳。隻是胡不為經過上回一事,對她鄙夷不已,日常都不進單枕才家門了。單枕才倒時常過來串門,開些未來小侄子的玩笑,幫忙做點粗活。對蓮香的心性,卻隻能搖頭苦笑不語。
胡不為蹲在院子裏,口中哼著曲兒,拿了絲瓜絡清洗香爐,不時掏出一張符來,在地上鼓一個土包。正學得精彩,猛聽門前道上馬蹄聲響,遠遠就有人問道:“胡不為胡先生在家麼?”抬眼看時,不禁心頭大震,手中香爐掉落下來,在地上摔成碎片。
一人說道:“哈!這便是了!虧我一番好找!”四騎馬揚鬃奮蹄,越過圍欄馳進院子,在他麵前同時頓步。四人一般打扮,通身混黑,隻餘一雙幽光隱然的冰冷目光望向他!其中一人桀桀怪笑,問道:“胡先生,可還認得在下?”胡不為魂飛魄散,早認出此人正是夏月時在汾洲城外所遇的黑衣人,當日他與圓覺和尚賭腕力被擊敗,也曾用這等冰冷目光看向自己。卻不知自己何處得罪於他了。那黑衣人冷笑道:“嘿!當日壞我好事,就想這麼逃過了?這住的什麼破鳥村子?讓我找了兩個多月!”胡不為腳下打抖,強做鎮定,問道:“我……在下壞了閣……閣下什麼……什麼好事?”他幾經危難,膽氣已較先前壯大,隻是麵臨驚變,仍不免嗓音帶顫。
那黑衣人雙眼眯成一線,唇中蹦出字來:“我千辛萬苦尋的蜃珠,還有圓覺禿驢的夜金砂,這兩樣寶物全讓你給攪黃了!你說,你是該死不該死?”
胡不為心中驚悚,卻聽見四騎中間的一人喝道:“圓木!廢話少說,如果他有寶物,趁早取了來,教主的賀辰不到四個月了,我們還要到別處尋找呢!”那先前說話的黑衣人躬身拜下,道:“是,壇主。”少停,又道:“這人當日不知持著什麼寶物,會大聲鳴響。屬下與那和尚鬥力,剛要請出圓祖,聽到鳴聲後圓祖便不愛出來了。屬下是想問出他的底細,知道寶物來曆,也好再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