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 低沉。清如濺玉, 顫若龍吟。
如拔弓震鼓, 似驚濤拍岸。
周瑜長袖輕拂, 收回指尖, 眾人這才從如癡如醉般的琴音裏醒來。
祁寒心神震蕩, 暗歎道:“論起琴曲, 這世上恐怕再無出周郎右者了。”
“此曲名為‘伏波’。”周瑜起身一合,朝馬騰執酒卮笑道,“適才思及將軍的先祖伏波將軍馬援, 武溪深行,廉州射浪,神威凜凜, 瑜心中不禁悠然神往, 便信手而彈,作得此曲, 籍此獻與將軍以賀父子齊封之喜。琴曲雖然寡陋, 但瑜心意誠篤, 將軍且笑納了。”
馬騰聞言甚喜, 麵鼻酒酣發紅嘿然笑道:“我本是個粗人, 不通得什麼琴弦雅意, 卻也聽出周公瑾這曲彈得委實巧妙,有氣勢!來,騰敬你一杯!”話落, 先仰下一大口酒。
張既卻在一旁嗤道:“適才督君的弟子魏子京鼓瑟而歌, 臨場賦詩,摛藻如濤波,機變無雙。周公瑾,就算你在琴曲上稍微勝得他半籌,卻還是輸在了文采上麵,看起來你們江南也甚無才士。”
“子京惶恐,不敢與周都督並論。”魏諷立在鍾繇一旁,口稱謙辭,細長的眉毛卻是一抖,顯是輕佻得意。
祁寒聽到這裏才恍然,原來這便是鍾繇的愛徒,魏諷魏子京。當初因為口才絕佳,文章錦繡,才名曾經傾動了整個許都,連曹操都對他另眼相看,隻是此人年齒還幼,尚不堪大用,這才沒有擢拔。想必適才魏諷是奉了命在席間鼓瑟作詩,要殺一殺周瑜的才名威風。
眾人俱都看向周瑜,卻見他不怒反笑,道:“張德容你器滿意得,視人如芥,自然瞧不上我這江南匹夫。我不與你計較,可你先前對涼州這些羌夷漢胡的好漢們出言不遜,卻是大大的不該。須知英雄常於草莽,蛟龍匿在深淵,這臨琴賦詩之事,不需我親自施為——隨意點一名馬將軍帳下之人,便能接上魏子京的詩歌,你可相信?”
眾人聽罷一愣,各自唏噓。
“好一個‘英雄長於草莽,蛟龍匿在深淵’!”馬超一揮袍袖,神情恣肆,舉酒道,“周公瑾,說得好!你敬重我等涼州義士,我們自然也敬重你。不過這賦詩一道,馬氏軍帳下卻無人通曉,公瑾還是自作一曲辭賦罷!”心中轉念想起張既之前羞辱眾人,看向他的目光微冷。
馬騰也道:“正是。周公瑾莫要抬舉我帳下這些莽夫了,魏子京詩歌佳妙,哪是隨便什麼人都接得上的。”
涼州文武官員們全都附和隨笑,麵露赧顏。
周瑜話鋒這麼一轉,倒像張既魏諷等人是在故意賣弄文采,針對他們來的了。
張既環顧四周,沒見到一個有才名的,冷笑道:“周公瑾你可是作不出詩來,胡亂想找人應付了事?”
祁寒聽著他們打起機鋒,眼皮又開始發沉,正要瞌睡過去,突然帳中一靜,無數道視線投了過來。
坐在他身旁的小吏拿手肘捅他:“喂,喂,在叫你呢。”
祁寒一驚,登時酒意睡意全無,猛地抬起頭來。
卻見周瑜指向自己,正笑道:“……便請那位小哥,為我琴曲作詩罷。”
別說祁寒愕在當場,就是馬氏營中的諸將也都懵然不解——這小子黑皮醜陋渾不起眼,看不出半分能賦詩辭的模樣,周公瑾要拿人搪塞,怎麼也該挑個白皮淨麵書生樣子的吧?
馬超一怔,寓意不明地看祁寒一眼,蹙眉道:“這人不會賦詩。周公瑾換個人選……”
“孟起將軍帳中臥虎藏龍,”周瑜卻打斷他話頭:“此子骨骼俊秀,眸澈有神,舉止端方,十分的不凡。”
馬超卻笑之以鼻,道:“周公瑾你怕是看錯了,這人在我帳下三年,十分粗鄙愚笨。從未聽聞他能吟詩作對!”心底卻莫名生出幾分怪異之感,暗想:“他絕不可能是周公瑾口中的藏龍臥虎之輩,也沒有什麼不凡之處,定是如此。”一雙俊目便瞪著祁寒,傲然逡巡打量了一番,越發篤定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