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每個人的屋頂上都罩著金光(1)(1 / 3)

每個人的屋頂上都罩著金光

他對他居住的小城,越來越厭倦了。生於斯,長於斯,小城的每一個角落,他都一清二楚。有句話講,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他對此,深有同感。

每日裏,他去上班,要穿過兩條街道。街道兩邊的房子,灰蒙蒙的。不少的房子,在他小時候的記憶裏就有,年複一年,沒有改變。開麵館的女人,他幾乎是把她望老的。小時,上學放學的路上,他都從她門前過。女人盤著一根油亮烏黑的辮子,門前一口大鍋支著,鍋上永遠都是熱氣蒸騰的樣子。女人站在鍋旁下麵條,順手把一盆泔水,“嘩”地潑到門前的梧桐樹下。那個時候,女人還年輕著,不過三十四五歲,能一口氣追著她那兩個調皮的孩子跑上兩條街道。

二十多年過去了,女人還在下麵條。隻不過原先粗黑的辮子,已剪短,上麵撒落霜花點點。女人的腰身變粗了,下頜鬆弛,行動有些遲緩。偶爾還見到她把一盆泔水,順手“嘩”地潑到門前的梧桐樹下。那棵梧桐樹,已長得相當粗壯高大,枝葉蓬勃,遠望去,一幢房子似的。食客稀少,女人便常攏著手,站在門前發呆,望天,望地,望街道上走的人。她的兩個孩子都出息了,在外地,要帶她走。她怎麼也不肯去,她說她喜歡這裏,生活在這裏才自在。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女人,這小地方有什麼可留戀的?他站在辦公樓的窗口,眺望著遠方。遠方在他的眼裏,像一顆巨大的水晶球,閃爍著誘人的光芒。他一定要逃離這裏——他被這個念頭折磨得骨頭痛。

一天,他終於丟下一切,不顧母親的苦苦哀求。他坐了長長的火車,一路北上,奔向他夢中無數次遙望過的,閃著金光的大都市。那裏,聚集著一批和他一樣懷著夢想的年輕人,他們住地下室,以開水泡饅頭當飯。他們收起年輕的鋒芒,輾轉於大都市的大街小巷,一臉謙卑地推銷自己。送報紙送牛奶那樣的活,他們也會爭著幹。

他也夾在其中,千辛萬苦。後來,他爭取到一份做文案的工作。他十分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幹得十分賣力,常常加班到深夜才回地下室。結果,他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兩天,把工作躺丟了。他病好後走出地下室,站在太陽下發呆,原先的光環褪去,大都市竟也是這般讓人不堪。對麵開麵館的女人,走出門來,看他一眼,“嘩”一下,把一盆泔水,潑到門前一棵樹下。這似曾相識的場景,一下子撞痛了他。他的眼裏,慢慢滲出淚。

他想起從前看過的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年輕人,不滿他生活的地方,日日站在一條河邊望著對岸。隔著浩渺的河水,對岸的房屋,影影綽綽,上麵都罩著金光。年輕人羨慕地想,生活在那裏的人們,多麼幸福!他一定要到對岸去。某天,年輕人真的出發了,向著對岸跋涉而去。一路的艱險自不必說,等他終於抵達對岸,曾在他眼中閃爍著金光的房屋,都不見了,那兒,不過是一個小漁村。家家房簷低矮,狗在村子裏亂竄,老漁民在屋前補漁網。一切是安詳的,又是世俗的。年輕人很失望,問老漁民:“你們這裏的金屋在哪裏?”老漁民伸手一指,說:“我們這裏沒有金屋,金屋在河對岸呢。”年輕人一回頭,驚訝地發現,他來時的地方,金光閃閃。

原來,每個人的屋頂上,都罩著金光。他想,他該回家了。

人生是詩意還是失意

他參加中考那年,十六歲。成績一直很優異,大家都預言他一定能考上小中專。那時候,考上小中專,對一個農家孩子來說,是巨大的福祉。

考試那天,父親特地放下農活,送他到考場。考場門口,父親生滿老趼的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父親說:“兒啊,你能不能跳出農門,在此一舉了。”他看著父親,重重點頭。

考完試,於忐忑不安中,終於等到分數揭曉,他比中專錄取分數線高出十分。父親宰了家裏的羊慶祝,一村人都分享到了他家羊肉的香。接下來就是等待錄取通知書,卻左等右等不來,一直等到夏蟬叫遍。轉眼,9月了,父親去鎮上轉了一圈回來,蹲在屋簷下吸著旱煙歎氣,半晌之後,才對他說:“兒啊,認命吧,咱不是吃公家飯的命。”原來,他的名額,被一幹部子弟擠掉了。

他後來在親戚們的接濟下,去讀高中。三年寒窗苦讀,他以高分被一所大學錄取。生活向他鋪開花團錦簇的一麵,以後他會在城裏工作,買一套帶陽台的房。有月亮的晚上,他會在陽台上吹笛子。他是喜歡這樣的生活的,有音樂,有畫,還有清風和明月。當然,還少不了佳人陪伴,那個女孩子,最好長發飄飄。十九歲青春的心裏,人生當如此,充滿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