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薩爾瓦多扔下背包,擦了把臉上的汗,告訴我:“咱們到了。”
我環視四周,這裏除了岩石和仙人掌,什麼都沒有。
“到哪兒了?”
“就是這兒呀。”薩爾瓦多說,“奎馬爾的家。”
我完全不懂他的意思。放眼四望,這裏就像是外星球。把車子留在峽穀邊緣後,我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下到穀底。終於又能腳踏實地了。但感覺持續了沒多久。第二天早晨,我們徒步朝峽穀深處進發,兩側岩壁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最後我們不得不頂著背包在齊胸深的河裏涉水前進。陡峭的岩壁擋住了陽光,這讓我們覺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入陰暗的海底。
最後,薩爾瓦多在濕滑的岩壁上看到一道縫隙,我們從那裏爬出來,離開了河道。但剛到中午,我就開始懷念河道裏的陰暗,因為頭頂的烈日炙烤著光禿禿的岩石,讓我們舉步維艱。薩爾瓦多終於停了下來,我立即倒在一塊石頭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可真是條漢子,我想。盡管那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汗涔涔的,但薩爾多並沒有坐下來,而是一臉奇怪的神色,仿佛在期待著什麼。
“怎麼了?”我問。
“他們就在那兒。”他伸手指著旁邊的一座小山。
我掙紮著站起來,跟著他鑽過岩石間的一道缺口,發現麵前有個黑漆漆的門洞。那座“小山”其實是一幢用泥磚修建的小屋,巧妙地跟山崖融為一體,隻有走到門口,你才能意識到它的存在。
我再度環視周圍,看看是不是還有這樣的小屋,但不管朝哪個方向看,都辨不出任何痕跡。塔拉烏馬拉人喜歡離群索居,即便在同一個村落,也很少住在能看見別家炊煙的地方。
我正要問裏麵是否有人,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門洞裏站著一個人,在黑暗中打量著我們。然後,阿努爾佛·奎馬爾,整個塔拉烏馬拉部族最偉大的跑步者,邁步走了出來。
“奎拉——巴。”薩爾瓦多用他唯一會的一句塔拉烏馬拉語打招呼,意思是“我們都是一家人”。
阿努爾佛打量著我。
“奎拉——巴。”我便重複道。
“奎拉。”阿努爾佛輕聲說。他伸出手,用塔拉烏馬拉人特有的方式——指尖輕輕拂過對方——跟我們兩人握了握手,然後回到了小屋裏。我們等了很久也不見他出來,隻聽見屋裏有人竊竊私語。
我繞過角落,想看著他是不是從後門溜了。屋後的蔭涼裏有一個塔拉烏馬拉男人在打盹,但是阿努爾佛並沒有出現。
我疲憊地回到薩爾瓦多身邊,“他還會出來嗎?”
“不知道。”薩爾瓦多聳了聳肩,“他可能生咱們的氣了。”
“為什麼?”
“咱們不應該就這麼直接走過來。”他的聲音中明顯帶著自責。
他方才太興奮了,居然忽略了跟塔拉烏馬拉人打交道的基本禮節。
接近他們居住的屋門或者岩洞之前,必須先坐在幾十米外的地上,四下張望一會兒,仿佛自已無事可做,隻是閑逛到這裏。如果有人現身,邀請你進去坐坐,那是最好的;如果沒有,就應該起身離開,絕不能像我和薩爾瓦多般直接走到屋門口,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塔拉烏馬拉人不喜歡被外人隨便窺視,就像我們赤裸著身體在浴室衝澡的時候不喜歡受人打擾一樣。
幸運的是,阿努爾佛原諒了我們。又過了一會兒,他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提著一籃青檸檬。他解釋說,全家人都得了流感,躺在屋後的是他的哥哥佩德羅,正發著燒,都沒有力氣站起身來。不過,阿努爾佛還是歡迎我們進屋休息。
“阿薩格。”他說,意思是“請坐吧”。
我們坐在屋門旁的陰影裏,剝開青檸檬吃了起來,把籽兒吐在灰土裏。阿努爾佛凝望著旁邊的河水,偶爾轉過頭來打量著我。他並沒有問我們究竟是誰,為何而來,似乎打算自己琢磨出答案。
我努力保持禮貌,不去緊盯著阿努爾佛看,但是他的帥氣模樣確實很吸引人。他的皮膚像是閃亮的棕褐色皮革,烏黑的鬈發剪得短短的,一雙黑眼珠流露出快活與自信。他讓我想起了披頭士樂隊的早期形象:英俊,快活,利落,安靜,同時又充滿原始的力量。
他穿著本族人的典型服飾:短裙配大紅色的短袍。活動肢體的時候,他腿上的肌肉線條像是熔化的金屬般在光潔的皮膚下麵變換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