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總工逝世(1 / 1)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它給予我們隻有一次。

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已經把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這個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了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陽光正好,李跋安靜地坐在樹蔭下的輪椅上,輕輕合上手中的書。

風很輕,輕到拂過枯褶的臉頰感覺像是嬰兒親昵的撫摸。

說實話,年邁的李跋已經很久不曾感到過如此安逸,至少這一生中,也唯有此刻得以放下一切,卸掉一身包袱,摘下貼在身上大半輩子的標簽。不再是華夏國士無雙的工程院院長,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一個行將朽木的耄耋老頭。

京都警總醫院,華夏就醫環境最好的醫院之一,創辦一百餘年至今,享譽中外。憑借半個世紀的研究努力,將華夏傳統醫學與西方醫學完美融合,各種疑難雜症即便是世間再罕見的疾病在這裏都能得到成功治療,因此這所京都醫院也成為了很多醫學者心目中的醫學殿堂。

然而,世間醫者醫術再好,科技再發達,對百病再無力有所不逮,但人的生命長短,出生老死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也是無法改變的。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李跋活了整整一個世紀,百歲之齡,見證了太多興盛衰敗,自認為早已看淡了生死。雖為擔國家重任,受命擔任華夏某新型火器總工,晚年大部分時間依舊奮鬥在科研一線,老來未能如普通人那般安安靜靜含飴弄孫享那天倫之樂,但至少膝下滿堂,人丁興旺。況且百歲之齡,人生至此,也算圓滿,大概也沒有什麼遺憾留世。

可能唯一的小小的遺憾是他耗費十年心血主持的“096型軍用高爆雷”項目已經到了工程收尾驗收階段。還有月餘,但恐怕以自己大半隻腳跨進鬼門關,早已搖搖欲墜的生命之燭,已經支撐不住自己見證那一刻。

醫療技術發展至今,雖不能為人延長壽命,但通過檢測細胞活性以及新陳代謝速度等等已經可以大致判斷出一個人不出意外情況下的死亡時間。

醫生告訴李跋,他還剩三天時間可活,初聞僅有正常的驚訝,也未曾有太多情緒,尚能坦然接受。人之將死,原本兒孫們是想將他接回家,在子孫繞膝下溘然長逝,離開這個世界。然而算是一輩子開明的李跋卻固執地留在了醫院,並將後輩兒孫們全部趕了出去,在死之前不準他們踏進醫院半步,雖然他們完全無法理解,但迫於李跋在整個李家的威望,確是不敢違背越其雷池。

遺囑已書,了無牽掛。

生離死別,肝腸寸斷。

著實不願看那彌留之際兒孫飲泣吞聲慘雨酸風的場景。

是真喪了考妣。

“人快死的時候是最不酷的。”滿頭白發的李跋坐在輪椅上咕噥著,手中的書隨手放在一旁的扶手上,仰頭視線穿過樹葉間隙直達藍湛的天空,忽然他笑了一下,“終究是有些不一樣的。”

他的妻子,那個溫文爾雅對誰都言笑晏晏的女人,早十年離世,同樣的地點,隻不過那時候樹蔭還沒有這般盛,抬眼頭頂稀稀落落的細枝細葉,她的聲音依舊那麼輕柔,“李先生,先走一步啦。”

“真不酷啊。”那個一生默默站在李跋身後的女人眯起了雙眼,聲音纖細如春風繚繚,最終慢慢闔上。

“這天真不錯。”李跋將手輕輕放在輪椅兩邊車輪上,握住,鬆開,再收回雙手放在膝上,仿佛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一撇,“確實不酷。”

斑駁樹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很安靜的清晨。

李跋嘴角殘留著最後的笑意,慢慢闔上了雙眼,享年一百歲整。

“我這還不是來陪你了。”

樹下,老人,輪椅,逝世比原定時間提前了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