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終鞠躬(1 / 3)

聽了崔判官所說, 不僅是阿弦, 連老朱頭也徹頭徹尾地驚怔了。

萬想不到在很久之前, 那場有關她的生死慘劇之中, 也有崔曄的影子, 而正因如此, 才又牽扯出兩人之後的種種糾葛。

偏正在崔判官所示的鏡麵上, 是崔曄逃離了囚籠,獨自一人奔走在冷月冥冥的沙漠之上,這一幕, 正是當初在桐縣的時候,阿弦守著病中崔曄無意所見。

她仰頭看著那形銷骨立的人,不知不覺雙眼已滿是淚。

“阿叔……”這會兒, 阿弦突然很想衝進去, 將那時候孤立無援的崔曄用力抱住。

崔府君長袖一揚,冷月之下那道雖落拓卻仍不減孤傲的影子點點星散。

阿弦回頭, 滿眼凝淚。

崔玨道:“當初因我一念之仁, 改了你的壽, 不料因此也改變了崔曄的命數, 讓他卷入羈縻州那場殘殺, 卻偏偏……因果注定, 又是你救了他。後來你那一次離魂,你們兩人的緣分本該就此終止,誰知朱老偷了地府至寶相救, 而你又欠了崔曄一滴心頭血, 但是這一次你同樣以血相還,也算是兩清了,所以現在,你們誰也不欠誰的。”

阿弦呆呆聽著,心底恍然大悟,但在此之外,又有一絲異樣。

老朱頭訕訕道:“府君……”

崔玨定睛看著阿弦:“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就此留在地府,不能再還陽了。”

阿弦這才明白崔府君所指,雙眸陡然睜大。

老朱頭上前拉住阿弦的手:“阿弦,快跟府君說,你不想留在地府,你想回去!”

阿弦定定地看向老朱頭,是,方才崔玨向他們揭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明白了她跟崔曄之間的前因後緣,阿弦很想快些回到崔曄身旁,但……

“伯伯,”阿弦吸吸鼻子,低聲道,“伯伯,若不是我,阿叔……就不會受那麼多苦了。”

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因為知道崔曄受過何等非人的折磨,所以更不能原諒,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心頭又疼又澀,因為這份痛惜,她甚至不想自己曾出現在他的人生之中。

“康伯也說過,我遲早會害死他,原來,我並不是遲早,而是早就……差點害死他,”阿弦揉了揉鼻頭,嗓音低啞:“或許崔判官說的對,我現在該留在地府。”

“什麼傻話!”老朱頭著急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而且連崔府君都算不到的,又怎麼能怪到你的頭上?”

兩人說話之時,崔玨在旁邊默默注視,一言不發。

老朱頭轉身道:“府君,您說當初是一念之仁救了阿弦,府君神通廣大,自然知道這些年來阿弦過的是什麼日子!當初她跟著我這孤老頭子,食不能飽,居不能安,顛沛流離的吃了多少苦,她早早地就懂事,從小兒扮作男子自立幫襯著我,她又有那種本事,三天兩頭受那些驚嚇,每每身上都是傷,這你都是知道的,直到遇見了崔曄……她的笑才多了些,我雖然擔心崔曄會對她不利,但幸好……她比我老頭子會看人,她也沒選錯人,他們兩個人到了現在,所謂的因果糾葛,已經並不是府君您方才那一番算計所能交割明白的,這種感情的輕重深淺,永遠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的。”

阿弦的心頭本有些迷惘,聽了老朱頭的話,淚盈於睫,又聽到最後,心中轟雷掣電,她終於明白自己方才聽了崔判官概括她跟崔曄相識相遇之後為何會有那種奇異的感覺了。

他們兩人的因果緣分,或許已經劃分清楚,但是這因果之中滋生的情深若許,仿佛已經深入彼此的血肉骨髓,不必說出也知道的同生共死的盟約,又是怎麼才能劃分清楚?

崔判官道:“朱老,不管如何,他們兩人的緣分該終結了。”

老朱頭急得拉拉阿弦的手:“弦子,你千萬別犯糊塗!你難道不知崔曄對你的心意?你不回去,你這不是要他跟你一塊兒死嗎?”

阿弦抬手,用力擦去眼中的淚。

頃刻,阿弦吸了吸鼻子,對崔玨道:“我、不明白,府君您當初為什麼要改我的壽數?”

“因為……”崔判官微微閉眸,他似乎聽見枉死城中傳出無數幽魂的低語呼喚:十八子,十八子。

崔判官微微一笑:“因為我……我知道你若活著,一定會是個不凡的孩子。事實證明,我並沒有猜錯。”

在冥府之中,再如何的光怪陸離都見識過,當時他在鏡台上看著那瀕死的一個小小魂魄,心潮湧動,不知怎地竟想到當年的太宗李世民,一股無法形容的心血推湧,讓他來不及細想,便重把那孩子的魂魄推了回去!

這些年來他目睹那孩子的變化,同時又困惑於自己為何會犯下這樣的“錯”。

現在似乎……是該糾正的時候了。

阿弦眼中有淚光,卻也隨著笑了笑,她道:“我感激府君這一念之仁,因為不是您,我永遠不會知道生而為人的種種歡喜,永遠不知道跟家人在一起是什麼滋味,同人相知相惜、心有靈犀的感覺,這一切都是拜府君賜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