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剛剛將他們追封進皇室祠堂供奉的那年,內務府將前朝帝後的畫像拿來讓讓他過目,他總覺得她的畫像太不像她,以致於令內務府的畫師重新畫了幾次。他將那畫像放在書房裏放了許久,直到被長寧看見才正式送進祠堂供奉起來。
其實這個新皇後並不十分像她,但是她不說話時,端端立在那,倒卻是有些她當年的風姿。
多少年了,他自己也不敢去細細計較。她已經被追封為太後,一個曾經被廢的前朝皇後,即使後來又入宮,也是一個沒來得及正式冊封的美人。凝容卻一直將她視作皇後,還追封了母後皇太後,倒也是難得。
回想起來,她與他,曾經倒也確實沒有過什麼可回憶的地方。她是大江朝的皇後娘娘,他不過是個禦林軍的統領。在江玄為帝的兩年時光裏,她與他,倒像是一直是在那些不太平中,才有過一些交際。她給他的印象,也一直是那副淡淡的,帶著些落寂的樣子。卻也因這樣,他對她有了一種不比尋常的敬重。
這宮裏的女人如花一樣,卻沒有她這般開的絢麗而端莊,算的權傾後宮卻與世無爭。她做的事情,也好似永遠令人摸不透,也許她真正是愛江玄的罷。那樣的一個女子,在宮裏,沒有為家族爭利益,沒有為自己爭寵,榮寵鼎盛,卻一直在追逐著一樁皇室裏最不該有的東西,愛情。也許她是幸運的吧,但終究是不幸的。垣帝二年的那場政變,她與他,還有他們的孩子,徹底在那場大火之中喪生。
他至今都不能相信,明明燒的麵目全非的鳳棲殿中,已經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骸,而那個女子,她怎麼可能就這樣逝去?
他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直到凝容為他們追封。入祠堂那天,他以朝臣之禮叩拜完,與皇帝同時從天壇上下來。他走在皇帝的身後,默然無語,皇帝卻突然停了腳步,“您說,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他不知怎樣回答,這樣一個敏感的話題,皇帝在質疑前朝帝後的下落,他隻覺得不安。卻見他轉過身繼續往前走,過了許久,才又道,“她那樣善良的一個人——反正我覺得她還在。”
是的,他們都不相信,她就那樣死了。
皇帝大婚後的第二年,皇後就產下了太子,大江朝後繼有人,朝綱穩固。長寧也在這一年下嫁給太子太尉之子許長安,長安長寧,不僅整個皇室,整個大江朝都在朝著一個蓬勃的方向前行。
他終於可以放心地徹底將權力交出來,準備頤養天年。
皇帝卻百般阻攔,因為他至今都是孤身一人,沒有妻兒子女。皇帝的意思是要將他留在宮中侍奉養老,他起初覺得這隻是一般皇帝對權臣放權之後做的場麵功夫。到了後來,皇帝竟不顧帝王之尊,三番五次到他的府邸之中邀請。他還是拒絕道:他已經厭倦了朝廷政務,隻想獨自到京城邊郊的一個小城,遊山玩水,了此一生。
皇帝這才不說話了,他以為皇帝是在生氣,皇帝卻道,“朕前幾日聞得隴州清環山一帶,有一對神醫夫婦,在鄉野之中很是聞名。聽說,他們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兒,從小臉頰上,有一塊燒傷,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蝴蝶——朕詢問過那對夫婦的模樣,估摸著……”
他仿佛已經不能再聽下去,隻想岔開話題,“若是有幸,臣到了隴州一帶,也要去拜訪這對神醫。”
皇帝隻幽幽地看著他,突然道,“皇叔想必知道朕的心思——當年清理鳳棲宮時,其實根本就沒有發現先皇與先皇後的屍骸,當時為了穩定時局,也隻是草草用兩具宮人的焦屍做的障眼。而那時一起進宮的夏嵐林也消失無蹤,這些,朕想皇叔是有過質疑的。”
他垂首不語,突然抬起頭,卻見皇帝對他一笑,“這些年朕也在派人找他們,皇叔這次去了,替朕向他們問好,就說——凝容很想念他們。”
無官一身輕,京城的天空都仿佛格外的清澈起來。家丁們將行李一件件搬上馬車,他朝隴州的方向看著,突然露出這些年,都沒有過的笑容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