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森翔
(一)
侯鳳章的散文創作雖然開始於他的學生時代,但正式進入創作是在他走上工作崗位以後。也許是因為生活境遇的關係,他的散文對山區的人生和苦難有著特殊的情結。這可以理解為他理性的“載道”。其實,經曆了“文革”和新時期改革開放的曆史階段,尤其是改革開放時期中國社會經過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麵的曆史轉折,呈現了錯綜複雜的文化悖論現象,每個人都必須理性選擇、理性麵對身心裹挾其中的諸多人生問題。侯鳳章作為生於斯、長於斯的山區職業教育工作者,既要無可規避地以“山民”和“人類靈魂工程師”的身份去完成職守,又要兼及知識精英的人文立場和文化擔當,以先進的文化引領社會、引領大眾。這種多重甚至自悖的社會角色及其自我調整,就產生了他散文的“載道”意識。他選擇了散文,因為他覺得唯有散文,才可以更直接更自由地作為他應對人生的思想表達與生命表現,才可以讓自己在不懈的人生追問中再認識、再發現。
閱讀侯鳳章,我以為最佳選擇可以從《心中的光盤》切入。這篇先收入《火熱的羨慕》、後又收入《閑心感悟》的作品,不但同時表現了作者對生命和生活的深切感悟,也是了解作者全部散文寫作立場與身份認定的一把鑰匙。作品裏,他一如既往地堅持他的低調人生態度,非常平凡地感歎著“光陰似箭,人生如夢”,感歎著“在這快速流淌的歲月中,你經曆了許許多多的事。這些事都因你而生,纏繞著你起伏升沉,但它很快都隨風飄散了,飄散得無影無蹤……”然而,作者的這種感歎並非隻是“消極的呼喊”,他接著直接追問:“天地留下這些事件的影子了嗎?”“文本留下這些事件的影子了嗎?”沒有。那麼,怎麼辦呢?他的回答是:“我們的身影就在我們的心中。”
“時間在流淌著,那是清冷冷的流水在不停地流淌著。它流淌在天地間,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然而它流進一個個人的心中時,這個人的全部生活就成了這流水中的影子,時間變成個性的了。個性的時間記錄著個性的生活內容,又把這個性的生活內容帶到了遠方,然而這個性的生活內容既已刻錄在這流水的光盤上,它就會永遠留存在這個人的心中。說實話,一個人的生活有誰能記得它的全部,隻有自已。”
顯然,侯鳳章在《心中的光盤》中想要告訴人們的一個道理是:個人是渺小的,但你無須悲觀和自棄;人在做,天在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這是一個非常樸素的“大”道理。但許多人卻為這個“大道至簡”的道理恐惑和焦慮。當侯鳳章把這種困惑和焦慮上升到哲思,便鑄成了理勝於辭的正能量。侯鳳章相信,文學是長明的火炬,能照亮人類的昏冥。這也正是他選擇散文表情達意的一個理由。新時期以來的散文創作,雖然出現了一大批不容忽視的佳作名篇,但很多或寫人物瑣事,或敘山川景物,或記曆史事件,或說社會見聞等等,多流於泛泛記述和議論,缺“鹽”缺“鈣”,欠缺的是思想的深刻性。侯鳳章的散文之所以能超越這類作品,達到自己的思想深度,靠的不是別的,正是其散文中哲理的穎悟與演繹。這個樸素、平凡的真理,在《扔向大海的石頭》等篇章中一再地得到表現。在《扔向大海的石頭》中,作者從人們在海邊徜徉隨意地撿起石子扔向大海——“大海接納了它,但卻是毫無反應地接納”——這樣一個司空見慣的動作和現象,穎悟到“人生中,悲哀無處不在”,並產生聯想和演繹:
“我確實在生活的大海邊撿石頭,又向生活的大海扔石頭。石頭者,文章也,文章者,石頭也;石頭,文章,文章,石頭。這是個奇怪的比喻,也是個無奈的比喻。自然的海底有許多石頭,生活的海底也有許多石頭。別人扔向大海的石頭,是精衛填海的石頭,我扔向大海的石頭是無用無趣的石頭。”“但是我仍然想撿石頭、扔石頭,不過我不是在大自然廣袤的土地上撿石頭,而是在自己的心田上撿石頭……”
——生活會造成平庸,但我們可以主動尋找一些變數與挑戰,從而突破平庸的羈絆,——“在自己的心田上撿石頭”——這就是作者穎悟到的哲理。
同樣,在《詩意的徜徉》中,“心是你最安妥的田園。心中的徜徉那是最有詩意的徜徉”的哲思,是來自“世俗的雜念摒棄之後,心的天地就會無邊無際”的感悟;在《生命詠歎調》中,作者由生的“偶然”與死的“必然”,感悟到“‘偶然’是多麼偉大的奇跡啊”,並呼籲:“偶然是個哲學命題,我們不能把偶然理解得那麼庸俗”;在《網眼》中,作者由個人的一段經曆和現實體驗,先是把縱橫交錯的山梁與溝壑比喻為“網眼”,但最後他終於明白:“網眼其實無處不在,而且每一個網眼都正在生長著一個奇怪的故事”。在《廢墟遐思》《回望荒涼》以及其他幾組對生活、曆史、故人的感悟篇章中,作者對人生、曆史、現實與理想……進行了哲理思考。這些哲思,都是侯鳳章麵對中國“後現代社會”文化悖論所產生的眩惑和眩惑後的理性思索,追問的內涵和外延都源於對人的生存困境的憂戚體驗。這些哲理性的穎悟,既是侯鳳章個人的體驗,而在某種意義上,它又是涵蓋著當代人精神的一種群體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