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空依舊陰沉沉的,不見雲開,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西湖上幾枝小荷已露尖尖角,滾圓的雨水在葉麵上打了個轉,緩緩滴入湖中,尋不見蹤跡。湖中一尾黑鯉張著嘴露出水麵,而後尾巴一甩打了個水花,俶爾遠逝。
湖上石橋立著一位青衣女子,撐著一把白色折枝梅花傘,腰上掛著一個小巧的香囊。年紀約莫豆蔻,麵上粉黛未施,膚若凝脂,一雙剪水雙眸中透出靈動,目光流轉間,清雅高華的氣質流瀉而出,唇色朱櫻一點,此時縱含辭未吐,卻已是氣若幽蘭。她就這樣靜靜佇立,卻如雲間皎月,山罅清泉,梅上新雪,驚如畫中人。在這湖上,隱約能聽見岸邊法華寺內傳來的誦經聲。宏偉的大雄寶殿在湖光山色間格外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
雨聲漸小,不一會就天霽了。岸上一小沙彌匆匆而來,行至橋下,雙手合十,道:“薑施主,您有客來。”
薑思遙聞言轉頭,道:“多謝小師父,還請師父帶路。”聲音如玉珠落盤,清脆悅耳。隨即收了傘,跟隨小沙彌至寺院的茶室內。
茶室,是給往來香客提供短暫歇息的場所,內置一張黃花梨茶桌,桌上一盞紫砂茶壺,幾個青瓷茶杯。桌前坐著一個年輕的僧人,年紀不過弱冠,手上正行雲流水般施展茶藝。而客座上坐著一位衣著富貴的中年男人,一張國字臉,粗粗的橫眉,眼睛炯炯有神,下巴上少許蒼髯,手上虎口一圈皆有薄繭,可見是練家子。此時他拿著小小一盞茶杯,偶爾淺淺抿一口,更多時候眼睛一直盯著門外。
他的身旁站立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一身鵝黃襦裙,臉蛋微圓,紅撲撲的臉頰,眼睛裏是掩飾不住的期待與欣喜。二人遠遠看見門外一抹倩影,眼裏皆一亮,神色間是遮飾不住的激動。薑思遙進屋時,正看見這樣的光景。
小沙彌對著那年輕的僧人喊了聲惠安師兄後,便行了一禮表示自己人已帶到,離開了。
“小姐!”小丫頭快步行到薑思遙麵前喚了一句,“六年了,奴婢終於能再侍奉小姐了!”
薑思遙見到眼前的丫頭,亦是掩不住心裏的喜悅,輕輕在丫頭耳畔說:“木香,我也想你。”隨後薑思遙越過木香的肩看向身後的人。
對這中年男人薑思遙卻一點都不陌生。此人正是家中的護衛孟長,跟在自己父親身邊也有些年頭了,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也算是長輩了。因此見到他,薑思遙也是謙敬地喊了聲:“孟叔。”
孟長聞言,放下茶杯,站起身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薑思遙,“大小姐,您長大了……”
薑思遙聞言輕笑,“孟叔,我今年十四歲生日都過了。”
“可不是嗎,少爺明年也要去參軍了……”孟長是跟在薑思遙的父親薑少卿身邊,看著薑思遙長大的,若非六年前的那件事,薑思遙也不至於孤身一人在這法華寺待了六年。
一旁的惠安徐徐將茶水注入一隻青瓷杯中,遞給了薑思遙,溫聲道:“人生本是往返重複著一場場悲歡離合,此番薑施主既得以與家人團聚,本就是喜事,至於那些傷心事已成過往雲煙了,不是麼?阿彌陀佛,如今孟施主來接你回京,法華寺終究不是你的安身之處。不過孫施主早些時候有交代,說你不用去找他告別,還道以後緣分到了,自然有再聚的時候。讓你莫要傷心。”這番話如石子落湖,打破了略有些傷感的氛圍。離別本就是人生中所必經的,歲月變遷亦是人不能改變的,人能做的不過是珍惜當下,即便未來變化萬千,也有值得珍藏在心底的回憶。
薑思遙愣愣地攥著手裏的杯子,指尖微白,但又很快放鬆下來,輕輕一笑,“師父他老人家還真是任性,舍不得我就直說嘛,還繞這麼多圈子。”說罷,輕輕吹了吹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到底是待了六年的地方,此番回了京城,不知何時還能回來,薑思遙麵上沒表現什麼,心裏終究是有些難受的。
“若是以後還願品茶論道,貧僧自當掃榻相迎。”惠安微笑道。
薑思遙放下杯盞,道:“日後定和惠安師父再論茶道。是思遙困頓了。”那茶水雖然已經入了肺腑,但那茶香依舊纏綿於唇齒間,久久不散。
翌日一早,一輛馬車便在旭日初升時從寺院正門前緩緩遠去,門前惠安望著逐漸變小的馬車,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轉身走進寺院。而後,法華寺內雄渾悠揚的鍾聲一聲聲,如水波蕩漾,在這山清水秀間,久久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