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亨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當晚他在林子邊緣躊躇,看見那個一直被養在深閨中年僅十多歲的清秀單薄的女孩子,她那身破破爛爛的白布衣上全是濃腥的紫黑色血漿——有她父母的也有她奶娘的,更多的是她自己的,都凝結成塊了。
當時在無數人的包圍和不斷逼近下,那個蘇姓女孩懷中緊緊抱著一個黑色包裹靠在一株枯樹上,齜著牙,喉嚨裏不斷發出沙啞刺耳的“嗬嗬”聲。他試探著前進,女孩子卻抬頭用力瞪了他一眼,瞳子漆黑無光,幾乎滲出黑紅的血水來。
那野獸一般狂野狠絕的目光讓黃清亨心裏冰涼一片。這眼神,可以殺人,可以噬鬼,他永遠也忘不了。
然後呢……楊清亨承認自己在戰栗,被萬人坑、被那個從死人堆裏硬生生爬出來的渾身是血的女孩子嚇住了。它們是碰不得的禁忌。所以四年前楊清亨隻看了眼黑得不見一絲光影的老林子深處,就當即果斷地嗬住族人,小心翼翼地退去了,並將來路封死。
記憶的最後畫麵,是那蘇姓女孩子鬼魅一樣的蒼白背影,在一片像是要把周圍一切全都吸進去的漆黑中呼忽明忽滅。說不清她還有沒有神誌,但楊清亨記得女孩子佝著身子,似乎在努力保護著什麼。
最後她完全消失在了林子深處,也許是回家了,也許是逃跑了,但可以確定的是她還活著,因為蘇家的那隻守宅的祖傳鈴鐺還繼續發揮著鎮壓萬人坑安撫怨靈的作用,據說是要蘇家每一任家主的血才能調動的。蘇氏老夫婦暴亡,他們的女兒就自動認證成為新一代蘇家家主,執掌鈴鐺。
“怎麼會這麼冷……”
“不知道,突然冷起來了——”
幾個楊氏族人忍不住低喃了起來,陣陣令人惡心的森然寒氣悄悄從腳底侵入,頓時溫熱的身體就僵硬了半邊。
楊清亨臉色大變,大喝一聲“不好!”,連忙帶著族人一步步緩慢地往後撤,一直退到林子邊緣,那股惡寒終於消失了。
“剛剛我們不小心靠得太近了,受了屍氣影響。”楊清亨凝重地望著前方若隱若現的人影,最終放棄進入,“得了,他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要是不長腦子地輕視了萬人坑的邪性,搞不好全交代在這裏頭。我們就守在這裏看看變化吧,先留得命在,不然都是屁話。”
楊氏族人們應聲圍在一塊兒,先前那個報告的漢子緊隨在黃清亨身側,這會兒迅速把腳邊的一塊爬滿青綠色苔蘚的老木頭清理幹淨,取出腰間一柄暗色的匕首沉默地砍斷糾結在一塊兒的枯藤,“族長,這邊坐。”
楊清亨揮手拒絕了漢子的攙扶,大馬金刀地坐下,旋即吩咐眾人把周圍收拾收拾。
很快大家四周就清理出了一個半圓形的小場地,楊清亨看著眾人忙碌,隨手飛快地往地上一戳,挑了幾簇潮濕的黑泥湊到鼻下輕嗅了下,臉色不太好看。
“族長?”
“把你們包裹裏的東西拿出來,全都用上,一點都不要剩!要快!”
一個個鼓鼓囊囊的包裹被亂糟糟地解開在泥地上,幾個人點燃了打火機將腳下還沒清理掉的雜草都燒幹淨,剩下的楊氏族人每人手中一個黑匣子,像撒鹽一樣不斷地在圈子邊緣將匣子裏的深紅粉末撒出去,各個角落都被撒上了一圈圈殷紅的朱砂。
見此,楊清亨終於緩緩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