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在那個昏暗的小巷子裏被子彈擊中頭部當場死去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七年後的現在,我能有機會站在一片小樹林裏,繼續履行著警察的職責。殺死麵前這個可怕的孩子之前,我的手顫抖了很久,這是我從警以來唯一的一次手抖。
七年之前,因為情報錯誤,我們錯估了販毒集團的能力,導致包括我在內的僅有的五個外勤警員和十幾個毒販們在白川市陰冷的小巷裏陷入巷戰。我們在形勢上受到完全的壓迫:對麵比我們熟悉地形,對麵比我們有更強大的火力,對麵比我們掌握更多情報。我們被困在城南區無名小巷裏在射擊的間隙換彈匣的時候,幾百米外十幾個毒販已經成功撤退。他們的司機滿載著十個荷槍實彈的武裝分子,踩下麵包車油門的時候,我很不巧被對方的一個殿後人員射出的子彈擊穿了大腦。
死掉的這一瞬間,我的一生在腦海裏閃回。我想起剛進警察局時碰到警校同學何正極時的興奮,想到警校訓練的日日夜夜,想到我妻子蘇豔萍,她站在小學講台上的身姿是我每次危急時刻閉眼讓自己冷靜下來時腦海呈現的畫麵。我的警徽背麵貼著剛出生的兒子的照片,可惜我沒有看他長大的機會。再往前,學生時代的一幕幕,童年的一幕幕,倒放膠片一般從眼前劃過。直到我化為嬰兒回到了母親身體內部的那一片沉沉的黑暗。
在黑暗裏,我感覺到了母親身體運轉的聲音,聽到了左上方的心跳,正上方肺部擴張又收縮的氣流聲,聽到了後麵消化係統裏食物緩慢的流動。我站在子宮裏,頭頂傳來肉色的光芒,隱約聽到外麵傳來的人們說話聲。
我呆在這個疑似子宮內部的地方,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過去了一百年?三年?六個月?三天?還是隻過去了兩小時?突然,我的身後傳來一個清晰而低沉的人聲。
“你就是陸岩峰?”
我趕緊回頭,看見遠處的黑暗裏站著一個人影。
“你是誰?這是哪?”我趕緊問他,同時向他走去。
那個黑色的人影抬起一隻手,我突然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量,無法向前行走靠近他。
“你已經死了。”黑影說話了。黑影的聲音難以形容,像是低沉的樂器,但是又能形成某種語言,雖然他說的並不是語言,但神奇的是我能理解他發出的聲音的意思。
“我知道我已經死了。現在我在哪?”
“這裏是死後的場所。不用地方的人對這裏有不同的稱呼,西方人叫做地獄,東方人叫做陰間。其實這些都是有失偏頗的稱謂,這些稱謂給這個地方賦予了一層恐怖的色彩。但顯然活著的人們誤會了。這裏並不恐怖,但也並不歡樂。這裏是一個純中性的地方,一個不是地方的地方。在你們的多種語言裏,陰間、地獄都是指這裏。”
我一時語塞。
“同時,這裏也是你出生的地方。我們在這裏出生,死後又回到這裏。如此這般,輪回往複。”
“你是誰?”
黑影發出笑聲。
“難以形容啊。你是東方人,在你們的語言裏,我叫做閻王。你也可以這麼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