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朋友說,那一整天,她都在傻傻地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些酸痛。
梅雨時節的夜裏,她打開窗子,夜風微涼。麵向北方,但目光是穿不過連著雨幕的夜的,她有些悵惘。
坐在書桌前,台燈下,她將她的瑣碎,寫給北方。
4
他隻是這座北方小城裏幾十萬人口中平凡的一個,可以很輕易地淹沒在人群裏,沒有絲毫的閃亮。
他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是這遍地插著粗大煙囪的工業城市裏同樣平凡的人,盡管是所謂的“自由結合”,卻也全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感情也是成了家後建立的,愛情剛剛開始就匆忙變成了親情,又匆忙地生下了他。他完全是傳統的孝道與計劃生育結合的產物,他的出生帶著濃烈的曆史色彩與鮮明的時代色彩,但偏偏沒了他父母的感情色彩——可以說,他不是什麼愛情的結晶,而是為生孩子而出生的孩子。
他的童年,一如其他孩子一樣,沒有什麼色彩,往返在各式各樣的學習班與補課班間,背著對於他來說大得誇張的書包。那個年代的零食相比現在匱乏得多,動畫片也是又少又粗糙,但這些都能帶給他最簡單的快樂。
父母上班時,就把他一個人鎖在家裏,他不哭也不鬧,隔著窗上的鐵柵欄,瞪大了雙眼,看被濃煙染成灰色的天空中飛來飛去的鴿子。
他至今也沒能用一個準確的詞來準確地描繪那時的自己,說不上孤獨,也說不上憂傷。
不善言談,從小就是這樣,用著乖戾的眼光看人,微微地低著頭,又帶著一絲恐懼。這樣很不討喜,為此,爸爸經常打他的耳光。
他就這樣一直被人冷落著,或者說,他也冷落了別人——這連他自己也分不清。
這些,都是不為她所知的。
北方的冬半年冷而綿長,從秋末一直到初春,都是光禿禿的蕭索。這裏的雪很大,飄飄揚揚地遮蓋了灰色的天空,鋼筋混凝土的城市也因此變得冰冷,沒有情感。然而北方的風雪卻沒有賦予他剽悍的豪爽,相反,他的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日益空曠。
他沒有什麼朋友,一直是一個人。
陪伴他的,是他的書,整整一麵牆的書,是他最真實的慰藉。
是的,他愛書,愛到癡迷,那裏的每一個跳動的文字,都激蕩著他的心。
他一直說,他是一個落寞的寫手,除了寫字,一無是處。
這話不假,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失敗的人,學習不好,不善交際,性情古怪,沒有任何值得稱讚的地方。但也隻在文字上,他有著敏銳的天賦,然而也就是這僅有的天賦,都不被認可。
在這個鋼鐵鑄成的城市裏,重理輕文的思想比重男輕女還要深刻。他的行為是不被人看好的,早早地被蓋以“沒有前途”的圖章。他很傷心,卻仍舊倔強地堅持著,在夏日毒辣的陽光下,在冬日刺骨的風雪中,用心書寫。
就這樣寫了好多年,在雜誌刊載,也出了書。借他們吉言,除了微薄的稿費,什麼也沒得到,不溫不火,也沒什麼名氣。
他就像黑夜裏一個孤獨的行者,一直都在迷路,找不到方向。
5
她每天都期待著來自北方的信,充滿了歡喜與期待,總是拉著朋友每天往傳達室跑好多次,不厭其煩。這樣的日子簡單而充實,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她喜歡撐著傘走在長著青苔的石板路上,滑滑的,綿延的小巷濕潤而有詩意。她以前總是幻想,幻想著小巷的盡頭會出現一個同樣撐著傘的男孩子,容貌俊朗,對著她微笑。
隻是,這個男孩子,卻始終也沒等到。
伸出手,她感受著天上的水的清涼,她問朋友說,你說,他現在會不會收到我的信呢,收到了會在哪裏讀呢,讀了又會怎麼想呢。
朋友白了她一眼,說你無藥可救了。
再次收到他的信時,外麵的天居然奇跡般地晴了,久違的陽光射了進來,懶洋洋地打在她的臉上,暖暖的。
打開他的信,依舊是傾斜幹瘦的筆體,黑色的筆跡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光,灼了她的眼。
他在信裏,叫她江南,江南,溫柔而頓挫,像江南黏黏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