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是誰多事種芭蕉(1 / 2)

——添字醜奴兒·芭蕉(窗前誰種芭蕉樹)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餘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南國的土地上,少見北方那些高大粗壯的樹木,或清奇乖巧、樹冠濃密,或闊葉舒展、亭亭依依。南國的雨,欲走還留,欲說還休,嬌嬌柔柔作纏綿絮語。當南國的雨水遇到南國的植物,點滴霖霪,常常碰撞出一曲曲心事。

那是另一個時空下雨打芭蕉的夜晚;那是另一個時代的酸澀心事。

這是李清照的暮年光景。在不知是否被她稱為“家”的院落裏,有一叢茂盛的芭蕉向四周伸展開碩大的葉子,遮蔽了整個中庭,蔓延著鮮活的綠。也不知是誰種下的,反正自打她搬到這裏,這株芭蕉就在這裏了。植物也是有靈魂的,可這芭蕉非易安所植,自是難懂它的心事。“葉葉心心,舒卷有餘情”,它把心思藏進未曾展開的葉子,就像易安把心事藏在不曾舒展的眉頭裏。

芭蕉大概生來就帶著藝術的氣質,文人起了雅興,總不會忘了它。入詩,白居易說“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入詞,歐陽修雲“深院鎖黃昏,陣陣芭蕉雨”;入畫,王維畫在漫天大雪中的那株翠綠芭蕉成了繪畫史上莫大的爭議;入樂,《雨打芭蕉》淅淅瀝瀝,似雨水嘈嘈切切蕉葉比興唱和,訴盡人間相思情意。

倘若芭蕉是個曼妙的舞者,雨就是與它最相配的伴奏,雙雙登場,常常令人驚豔。

雨打芭蕉固然是美的,卻常常喚起文人的愁緒,有的人因事而愁,還有人因閑而愁,清朝就有這麼一位。

蔣坦的書房窗外種著一株芭蕉。秋天一到,涼雨霖霖,雨打蕉葉的聲音每每讓他心煩。有一天,他到院中摘了一片蕉葉,題下幾句閑詞:“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妻子秋芙看到,淺淺一笑,提筆續了個下聯:“是君心事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這個又有才情又有雅趣的秋芙,被林語堂稱為中國最可愛的女子。

這樁風雅事,後來被蔣坦寫進了《秋燈瑣憶》。彼時,秋芙已因病去世多年。蔣坦在文中寫道:“秋芙所種芭蕉,已葉大成陰,蔭蔽簾幕。秋來雨風滴瀝,枕上聞之,心與俱碎。”這種心碎的感覺,我們並不陌生。同是清代的歸有光在《項脊軒誌》裏,表達得更為淺淡,他說:“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易安心裏,有和他們相仿的傷心。他們悼妻,她祭亡夫,世間最親的那個人去了,留給生者無限的懷念。多希望這數十年的流離隻是大夢一場,一覺醒來,那個人就站在窗外芭蕉旁,恍惚中,時光停滯,歲月靜好。宛如初見時。

可這也隻能是一場夢。離人魂,昨夜夢,年年今日。詞人蔣捷說得好:“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有些人,我們時時都在盼著時光倒流到與他初識;還有些人,我們隻盼從來不曾和他相見。

南方民間傳說裏,芭蕉這種植物確有魂魄,多年修行就會成精。芭蕉精能夠幻化成美貌女子糾纏人間的男人。蒲鬆齡的《聊齋誌異》裏不乏這類泛著桃紅又染著暗黑的豔遇,大多女子多情,男子薄幸,這個傳說也不例外。

有個芭蕉精愛上了一個書生,晚上化作人形與他相會,白天化作芭蕉守在他窗外。一日,有多事的高人點破玄機,給了書生一條紅線,幫他化解災難。書生依言,待晚上女子前來幽會,便作海誓山盟,以紅線定情,係在了她的手腕上。第二天,高人和書生一起在院中巡視,找到了縛著紅線的芭蕉樹,連根挖出,用火焚燒。書生的情劫,這就算安然渡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