癢癢的甜蜜
湧進了你的心窩。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
雲的留痕,浪的柔波。
一首桃花
林徽因
桃花,
那一樹的嫣紅,
像是春說的一句話;
朵朵露凝的嬌豔,
是一些
玲瓏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
柔的勻的吐息;
含著笑,
在有意無意間
生姿的顧盼。
看,——
那一顫動在微風裏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三月的薄唇邊,
一瞥,
一瞥多情的痕跡!
深夜裏聽到樂聲
林徽因
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輕彈著,
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
靜聽著,
這深夜裏弦子的生動。
一聲聽從我心底穿過,
忒淒涼
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
太薄弱
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
除非在夢裏有這麼一天,
你和我
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深笑
林徽因
是誰笑得那樣甜,那樣深,
那樣圓轉?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閃著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的浮動,泛流到水麵上,
燦爛,
分散!
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
那樣輕盈,不驚起誰。
細香無意中,隨著風過,
拂在短牆,絲絲在斜陽前
掛著
留戀。
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
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是誰
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
從每一層琉璃的簷邊
搖上
雲天?
影
於賡虞
看,那秋葉在明媚的星月下正飄零,
與你邂逅相逢於此殘秋荒岸之夜中,
星月分外明,忽聚忽散的雲影百媚生。
看,那秋葉在明媚的星月下正飄零,
我淪落海底之苦心在此寂寂的夜塋,
將隨你久別的微笑從此歡快而光明。
蒼空孤雁的生命深葬於孤泣之荒塚,
美麗的薔薇開而後謝,殘凋而複生,
告訴我,好人,什麼才像是人的生命?
這依戀的故地將從荒冬回複青春,
海水與雲影自原始以來即依依伴從,
告訴我,好人,什麼才像是人的生命?
夜已深,霜霧透濕了我的外衣,你的青裙,
緊緊地相依,緊緊地相握,沉默,寧靜,
仰首看孤月寂明,低頭看滄波互擁。
夜已深,霜霧透濕了我的外衣,你的青裙,
寂迷中古寺的晚鍾驚醒了不滅的愛情,
山海寂寂,你的影,我的影模糊不分明……
她是睡著了
徐誌摩
她是睡著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蓮;
她入夢境了——
香爐裏嫋起一縷碧螺煙。
她是眠熟了——
澗泉幽抑了喧響的琴弦,
她在夢鄉了——
粉蝶兒,翠蝶兒,翻飛的歡戀。
停勻的呼吸:
清芬,滲透了她的周遭的清氛;
有福的清氛,
懷抱著,撫摩著,她纖纖的身形!
奢侈的光陰!
靜,沙沙的盡是閃亮的黃金,
平鋪著無垠,
波鱗間輕漾著光豔的小艇。
醉心的光景:
給我披一件彩衣,啜一壇芳醴,
折一枝藤花,
舞,在葡萄叢中顛倒,昏迷。
看呀,美麗!
三春的顏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陽裏的水仙,鮮妍,芳菲!
夢底的幽秘,
挑逗著她的心——純潔的靈魂,
像一隻蜂兒,
在花心恣意的唐突——溫存。
童真的夢境!
靜默,休教驚斷了夢神的殷勤;
抽一絲金絡,
抽一絲銀絡,抽一絲晚霞的紫曛;
玉腕與金梭,
織縑似的精審,更番的穿度——
化生了彩霞,
神闕,安琪兒的歌,安琪兒的舞。
可愛的梨渦,
解釋了處女的夢境的歡喜,
像一顆露珠,
顫動的,在荷盤中閃耀著晨曦!
雪花的快樂
徐誌摩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颺,飛颺,飛颺,——
這地麵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穀,
不去那淒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颺,飛颺,飛颺,——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颺,飛颺,飛颺,——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杜鵑
徐誌摩
杜鵑,多情的鳥,他終宵唱:
在夏蔭深處,仰望著流雲
飛蛾似圍繞亮月的明燈,
星光疏散如海濱的漁火,
甜美的夜在露湛裏休憩,
他唱,他唱一聲“割麥插禾”——
農夫們在天放曉時驚起。
多情的鵑鳥,他終宵聲訴,
是怨,是慕,他心頭滿是愛,
滿是苦,化成纏綿的新歌,
柔情在靜夜的懷中顫動;
他唱,口滴著鮮血,斑斑的,
染紅露盈盈的草尖,晨光
輕搖著園林的迷夢;他叫,
他叫,他叫一聲:“我愛哥哥!”
最後的那一天
徐誌摩
在春風不再回來的那一年,
在枯枝不再青條的那一天,
那時間天空再沒有光照,
隻黑蒙蒙的妖氛彌漫著:
太陽,月亮,星光死去了的空間;
在一切標準推翻的那一天,
在一切價值重估的那時間,
暴露在最後審判的威靈中
一切的虛偽與虛榮與虛空:
赤裸裸的靈魂們匍匐在主的跟前;——
我愛,那時間你我再不必張皇,
更不須聲訴,辨冤,再不必隱藏,——
你我的心,像一朵雪白的並蒂蓮,
在愛的青梗上秀挺,歡欣,鮮妍,——
在主的跟前,愛是唯一的榮光。
起造一座牆
徐誌摩
你我千萬不可褻瀆那一個字,
別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僅要你最柔軟的柔情,
蕉衣似的永遠裹著我的心;
我要你的愛有純鋼似的強,
在這流動的生裏起造一座牆;
任憑秋風吹盡滿園的黃葉,
任憑白蟻蛀爛千年的畫壁;
就使有一天霹靂震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你我“愛牆”內的自由!
鯉跳
徐誌摩
那天你走近一道小溪,
我說:“我抱你過去”,你說:“不”;
“那我總得攙你”,你又說“不”。
“你先過去,”你說,“這水多麗!”
“我願意做一尾魚,一支草,
在風光裏長,在風光裏睡,
收拾起煩惱,再不用流淚:
現在看!我這錦鯉似的跳!”
一閃光豔,你已縱過了水;
腳點地時那輕,一身的笑,
像柳絲,腰哪在俏麗的搖;
水波裏滿是鯉鱗的霞綺!
情死(Liebstch)
徐誌摩
玫瑰,壓倒群芳的紅攻魂,昨夜的雷雨,原來是你發出的信號,——真嬌貴的麗質!
你的顏色,是我視覺的醇醪;我想走近你,但我又不敢。
青年!幾滴白露在你額上,在晨光中吐豔。
你頰上的笑容,定是天上帶來的;可惜世界太庸俗,不能供給他們常住的機會。
你的美是你的運命!
我走近來了;你迷醉的色香又征服了一個靈魂——我是你的俘虜!
你在那裏微笑!我在這裏發抖,
你已經登了生命的峰極。你向你足下望——一個無底的深潭!
你站在潭邊,我站在你的背後,——我,你的俘虜。
我在這裏微笑!你在那裏發抖。
麗質是命運的命運。
我已經將你禽捉在手內——我愛你,玫瑰!
色,香,肉體,靈魂,美,迷力——盡在我掌握之中。
我在這裏發抖,你——笑。
玫瑰!我顧不得你玉碎香銷,我愛你!
花瓣,花萼,花蕊,花刺,你,我——多麼痛快啊!——盡膠結在一起,一片狼藉的猩紅,兩手模糊的鮮血。
玫瑰!我愛你!
順著我的指頭看,
那天邊一小星的藍——
那是一座島,島上有青草,
鮮花,美麗的走獸與飛鳥;
快上這輕快的小艇,
去到那理想的天庭,
戀愛,歡欣,自由——辭別了人間,永遠!
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
徐誌摩
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戀愛,容不得戀愛!
披散你的滿頭發,
赤露你的一雙腳;
跟著我來,我的戀愛,
拋棄這個世界
殉我們的戀愛!
我拉著你的手,
愛,你跟著我走;
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
聽憑冰雹劈破我們的頭,
你跟著我走,
我拉著你的手,
逃出了牢籠,恢複我們的自由!
跟著我來,
我的戀愛!
人間已經掉落在我們的後背,——
看呀,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無邊的自由,我與你與戀愛!
私語
徐誌摩
秋雨在一流清冷的秋水池,
一棵憔悴的秋柳裏,
一條怯憐的秋枝上,
一片將黃未黃的秋葉上,
聽他親親切切,喁喁唼唼,
私語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語情節,
臨了輕輕將他拂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裏,
一渦半轉,跟著秋流去。
這秋雨的私語,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詩情節,
也掉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裏,
一渦半轉,跟著秋流去。
月夜聽琴
徐誌摩
是誰家的歌聲,
和悲緩的琴音,
星茫下,鬆影間,
有我獨步靜聽。
音波,震顫的音波,
穿破昏夜的淒清,
幽冥,草尖的鮮露,
動蕩了我的靈府。
我聽,我聽,我聽出了
琴情,歌者的深心。
枝頭的宿鳥休驚,
我們已心心相印。
休道她的芳心忍,
她為你也曾吞聲,
休道她淡漠,冰心裏
滿蘊著熱戀的火星。
記否她臨別的神情,
滿眼的溫柔和酸辛,
你握著她顫動的手——
一把戀愛的神經!
記否你臨別的心境,
冰流淪徹你全身,
滿腔的抑鬱,一海的淚,
可憐不自由的魂靈?
鬆林中的風聲喲!
休擾我同情的傾訴;
人海中能有幾次
戀潮淹沒我的心濱?
那邊光明的秋月,
已經脫卸了雲衣,
仿佛喜聲地笑道:
“戀愛是人類的生機!”
我多情的伴侶喲!
我羨你蜜甜的愛唇,
卻不道黃昏和琴音
聯就了你我的神交!
眼光的流痛
王統照
我願依偎著你的發畔,
永遠嗅得甜潤的香,
我便不向人生之網中亂撞了。
我願常聽見你的言語,
如音樂般的調諧,
我便不願去聽那空山的流泉。
但被你潤濕的眼光向我無言般地注視時,
我便覺得情願到人生之網中去衝撞去!
情願在空山中寂寞地去聽流泉!
眼光的流痛,
使我要拋棄一切了!
俚詞四首(借用張荃女史詩韻)
朱生豪
水麵花飄水麵舟,
猖狂一輩少年遊。
寧教飛花隨水去,
莫令插向老人頭。
美人汗與花香融,
且敞羅衫納野風。
春去春來都不管,
好酒能駐朱顏紅。
惱殺枝頭間關禽,
惱殺一院春光深。
敲碎一樹桃李花,
莫教曆落亂儂心。
陌上花兒緩緩開,
天涯遊子遲遲回。
隻愁來早去亦早,
不如日日盼伊來。
春曲
蕭紅
(一)
那邊清溪唱著,
這邊樹葉綠了,
姑娘啊!
春天到了。
(二)
我愛詩人又怕害了詩人,
因為詩人的心,
是那麼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