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夢相思淚幾行(1 / 3)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相思是一種淒然之痛,但又夾雜著幾許甜蜜,讓人欲罷不能,欲說還休。而對於那些名重一時的才子佳人而言,他們才華橫溢,是才華激起了幽情,還是幽情激發了才思?

那是一個知識分子富有浪漫色彩的時代,因而產生了一種特別的吸引力,讓人欲罷不能。也許正是因為那個時代距離我們並不遙遠,有著一種真實又虛幻的朦朧。在那個時代裏,在新舊文化的雜糅與碰撞中,造就了一個個炫目的傳奇人物。

他們敢於大膽地追求真正的愛情,敢於將自己的感情以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出來,縱然是相隔千裏,遠渡重洋,縱然是時光飛逝,光陰荏苒,我自情思不移,真情不變。這一份愛戀,正是那個時代最吸引人的所在。

“教我如何不想她”“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在思念與愛戀帶來的光明與不安中,這些戀人走過了生命的暖春、盛夏、金秋、寒冬,也為自己的生命留下了一段特別的回憶。

教我如何不想她

劉半農

天上飄著些微雲,

地上吹著些微風。

啊!

微風吹動了我的頭發,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戀愛著海洋,

海洋戀愛著月光。

啊!

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麵落花慢慢流,

水底魚兒慢慢遊。

啊!

燕子你說些什麼話?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裏搖,

野火在暮色中燒。

啊!

西天還有些兒殘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翡冷翠的一夜

徐誌摩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願意記著我,就記著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時空著惱,

隻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隻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

怯憐憐的在風前抖擻,一瓣,

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

唉,叫人踩,變泥——變了泥倒幹淨,

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著寒傖,累贅,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來,你何苦來……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

你教給我什麼是生命,什麼是愛,

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臉,燒得多焦,虧這夜黑

看不見;愛,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別親我了;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

這陣子我的靈魂就像是火磚上的

熟鐵,在愛的錘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飛灑……我暈了,抱著我,

愛,就讓我在這兒清靜的園內,

閉著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頭頂白楊樹上的風聲,沙沙的,

算是我的喪歌,這一陣清風,

橄欖林裏吹來的,帶著石榴花香,

就帶了我的靈魂走,還有那螢火,

多情的殷勤的螢火,有他們照路,

我到了那三環洞的橋上再停步,

聽你在這兒抱著我半暖的身體,

悲聲的叫我,親我,搖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著清風走,

隨他領著我,天堂,地獄,哪兒都成,

反正丟了這可厭的人生,實現這死

在愛裏,這愛中心的死,不強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著……你伴著我死?

什麼,不成雙就不是完全的“愛死”,

要飛升也得兩對翅膀兒打夥,

進了天堂還不一樣的得照顧,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沒有我;

要是地獄,我單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說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

(雖則我不信,)像我這嬌嫩的花朵,

難保不再遭風暴,不叫雨打,

那時候我喊你,你也聽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運,笑你懦怯的粗心?

這話也有理,那叫我怎麼辦呢?

活著難,太難,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願你為我犧牲你的前程……

唉!你說還是活著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嗎?——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丟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這是命;

但這花,沒陽光曬,沒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兒焦萎,多可憐!

你不能忘我,愛,除了在你的心裏,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在這園裏,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

隻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

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兩地相思

徐誌摩

一、他——

今晚的月亮像她的眉毛,

這彎彎的夠多俏!

今晚的天空像她的愛情,

這藍藍的夠多深!

那樣多是你的,我聽她說,

你再也不用疑惑;

給你這一團火,她的香唇,

還有她更熱的腰身!

誰說做人不該多吃點苦!——

吃到了底才有數。

這來可苦了她,盼死了我,

半年不是容易過!

她這時候,我想,正靠著窗,

手托著俊俏的臉龐,

在想,一滴淚正掛在腮邊,

像露珠沾上草尖:

在半憂愁半歡喜的預計,

計算著我的歸期:

啊,一顆純潔的愛我的心,

那樣的專!那樣的真!

還不催快你胯下的牲口,

趁月光清水似流,

趁月光清水似流,趕回家

去親你唯一的她!

二、她——

今晚的月色又使我想起

我半年前的昏迷,

那晚我不該喝那三杯酒,

添了我一世的愁;

我不該把自由隨手給扔,——

活該我今兒的悶!

他待我倒真是一片至誠,

像竹園裏的新筍,

不怕風吹,不怕雨打,一樣

他還是往上滋長;

他為我吃盡了苦,就為我

他今天還在奔波;——

我又沒有勇氣對他明講

我改變了的心腸!

今晚月兒弓樣,到月圓時

我,我如何能躲避!

我怕,我愛,這來我真是難,

恨不能往地底鑽;

可是你,愛,永遠有我的心,

聽憑我是浮是沉;

他來時要抱,我就讓他抱,

(這葫蘆不破的好,)

但每回我讓他親——我的唇,

愛,親的是你的吻!

月下待杜鵑不來

徐誌摩

看一回凝靜的橋影,

數一數螺鈿的波紋,

我倚暖了石欄的青苔,

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月兒,你休學新娘羞,

把錦被掩蓋你光豔首,

你昨宵也在此勾留,

可聽她允許今夜來否?

聽遠村寺塔的鍾聲,

像夢裏的輕濤吐複收,

省心海念潮的漲歇,

依稀漂泊踉蹌的孤舟;

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

何處是我戀的多情友;

風颼颼,柳飄飄,榆錢鬥鬥,

令人長憶傷春的歌喉。

在那山道旁

徐誌摩

在那山道旁,一天霧濛濛的朝上,

初生的小藍花在草叢裏窺覷,

我送別她歸去,與她在此分離,

在青草裏飄拂,她的潔白的裙衣。

我不曾開言,她亦不曾告辭,

駐足在山道旁,我暗暗的尋思:

“吐露你的秘密,這不是最好時機?”——

露湛的小草花,仿佛惱我的遲疑。

為什麼遲疑,這是最後的時機,

在這山道旁,在這霧茫的朝上?

收集了勇氣,向著她我旋轉身去:——

但是啊!為什麼她這滿眼淒惶?

我咽住了我的話,低下了我的頭:

火灼與冰激在我的心胸間回蕩,

啊,我認識了我的命運,她的憂愁,——

在這濃霧裏,在這淒清的道旁!

在那天朝上,在霧茫茫的山道旁,

新生的小藍花在草叢裏睥睨,

我目送她遠去,與她從此分離——

在青草間飄拂,她那潔白的裙衣!

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

徐誌摩

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

手剝一層層蓮衣,

看江鷗在眼前飛,

忍含著一眼悲淚——

我想著你,我想著你,啊小龍[1]!

我嚐一嚐蓮瓤,回味曾經的溫存:——

那階前不卷的重簾,

掩護著同心的歡戀,

我又聽著你的盟言,

“永遠是你的,我的身體,我的靈魂。”

我嚐一嚐蓮心,我的心比蓮心苦;

我長夜裏怔忡,

掙不開的惡夢,

誰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愛,這日子叫我如何過?

但我不能責你負,我不忍猜你變,

我心腸隻是一片柔:

你是我的!我依舊將你緊緊的抱摟——

除非是天翻——但誰能想象那一天?

我等候你

徐誌摩

我等候你。

我望著戶外的昏黃

如同望著將來,

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

你怎還不來?希望

在每一秒鍾上允許開花。

我守候著你的步履,

你的笑語,你的臉,

你的柔軟的發絲,

守候著你的一切;

希望在每一秒鍾上

枯死——你在哪裏?

我要你,要得我心裏生痛,

我要你的火焰似的笑,

要你的靈活的腰身,

你的發上眼角的飛星;

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圍中,

像一座島,

在蟒綠的海濤間,

不自主的在浮沉……

喔,我迫切的想望

你的來臨,想望

那一朵神奇的優曇

開上時間的頂尖!

你為什麼不來,忍心的?

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你這不來於我是致命的一擊,

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陽春,

教堅實如礦裏的鐵的黑暗,

壓迫我的思想與呼吸;

打死可憐的希冀的嫩芽,

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給

妒與愁苦,生的羞慚

與絕望的殘酷。

這也許是癡,竟許是癡。

我信我確然是癡;

但我不能轉撥一支已然定向的舵,

萬方的風息都不容許我猶豫——

我不能回頭,運命驅策著我!

我也知道這多半是走向

毀滅的路;但

為了你,為了你

我什麼也都甘願;

這不僅我的熱情,

我的僅有的理性亦如此說。

癡!想磔碎一個生命的纖微

為要感動一個女人的心!

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

她的一滴淚,

她的一陣心酸,

竟許一半聲漠然的冷笑;

但我也甘願,即使

我粉身的消息傳到

她的心裏如同傳給

一塊頑石,她把我看作

一隻地穴裏的鼠,一條蟲,

我還是甘願!

癡到了真,是無條件的,

上帝他也無法調回一個

癡定了的心,如同一個將軍

有時調回已上死線的士兵。

枉然,一切都是枉然,

你的不來是不容否認的實在,

雖則我心裏燒著潑旺的火,

饑渴著你的一切,

你的發,你的笑,你的手腳;

任何的癡想與祈禱

不能縮短一小寸

你我間的距離!

戶外的昏黃已然

凝聚成夜的烏黑,

樹枝上掛著冰雪,

鳥雀們典去了它們的啁啾,

沉默是這一致穿孝的宇宙。

鍾上的針不斷的比著

玄妙的手勢,像是指點,

像是同情,像是嘲諷,

每一次到點的打動,我聽來是

我自己的心的

活埋的喪鍾。

客中

徐誌摩

今晚天上有半輪的下弦月;

我想攜著她的手,

往明月多處走——

一樣是清光,我說,圓滿或殘缺。

園裏有一樹開剩的玉蘭花;

她有的是愛花癖,

我愛看她的憐惜——

一樣是芬芳,她說,滿花與殘花。

濃陰裏有一隻過時的夜鶯;

她受了秋涼,

不如從前瀏亮——

快死了,她說,但我不悔我的癡情!

但這鶯,這一樹花,這半輪月——

我獨自沉吟,

對著我的身影——

她在那裏,啊,為什麼傷悲,凋謝,殘缺?

雨巷

戴望舒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淒清,又惆悵。

她靜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地,

像夢一般地淒婉迷茫。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裏,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她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盡管是……

劉半農

她住在我對窗的小樓中,

我們間遠隔著疏疏的一園樹。

我雖然天天的看見她,

卻還是今天不相識。

正好比東海的雲,

關不著西山的雨。

隻天天夜晚,

她窗子裏漏出些琴聲,

透過了冷冷清清的月,

或透過了屑屑蒙蒙的雨,

叫我聽著了無端的歡愉,

無端的淒苦;

可是此外沒有什麼了,

我與她至今不相識,

正好比東海的雲,

關不著西山的雨。

這一幸的一天可就不同了,

我沒聽見琴聲,

卻隔著朦朧的窗紗,

看她傍著盞小紅燈,

低頭不住的寫,

接著是捧頭不住的哭,

哭完了接著又寫,

寫完了接著又哭,……

最後是長歎一聲,

將寫好的全都扯碎了!……

最後是一口氣吹滅了燈,

黑沉沉的沒有下文了!……

黑沉沉的沒有下文了,

我也不忍再看下文了!

我自己也不知怎麼著,

竟為了她的傷心,

陪著她傷心起來了。

我竟陪著她傷心起來了,

盡管是我們倆至今不相識;

我竟陪著她傷心起來了,

盡管是我們間

還遠隔著疏疏的一園樹;

我竟陪著她傷心起來了,

盡管是東海的雲,

關不著西山的雨!

是誰把?

劉大白

是誰把心裏相思,

種成紅豆?

待我來碾豆成塵,

看還有相思沒有?

是誰把空中明月,

撚得如鉤?

待我來摶鉤作鏡,

看永久團圓能否?

秋夜湖心獨坐

劉大白

被秋光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