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特騎馬離開莊園,她拉起小家夥的一隻手向父親揮別。接著她把兒子放在草地上,蹲著陪他一會兒,跟他說說話,就跑到新儲藏室的樓上去了。

克麗絲汀靜靜站著看孫子——朝陽亮燦燦照著紅衣的小孩。小爾郎滴滴跺跺繞圓圈,眼睛望著草地。他發現一堆小木片,立即著手工作,辛辛苦苦堆起來。克麗絲汀不覺笑出聲。

他現在十五個月大,父母覺得他發育超前,因為他會走會跑,還能說兩三句話哩。現在他直接走向院子底部的小水溝,因為山岡下雨,水溝已漲成汩汩的溪流。克麗絲汀跑出去抱住他。

“不行——你身體弄濕,媽媽會生氣喔——”

小家夥繃著臉——大概在想他不能玩水該不該哭鬧,或者該不該讓步吧——弄濕身體在他而言是一項大罪——柔福莉這方麵對他很嚴格。他看來一本正經一克麗絲汀笑著吻一吻孫兒,放下他,自己走回披屋去。她的工作進行得很慢——大抵站著眺望庭院風光。

朝陽柔柔照著對麵的三棟儲藏屋——克麗絲汀好像很久沒正式端詳那些房舍了——閣樓陽台有列柱和華麗的雕刻,看來真美。新儲藏屋三角牆交叉處的鍍金風信旗在四周的藍霧中閃爍。今年初夏多雨,如今屋頂的草皮綠油油的。

克麗絲汀歎了一口氣,再度看看小爾郎,又回頭整理矮櫃。

突然間,外麵傳來小孩的哭聲,——她拋下手頭的一切,連忙衝出去。小爾郎尖聲大叫,看看手指,又看看草地上一隻半死的黃蜂,然後再看手指頭。祖母抱起他,連聲安慰,他哭得更大聲,克麗絲汀又說出同情的字眼,以冷樹葉包上濕泥,為他敷傷口,他的哀號聽來真可怕。

她一麵哄勸一麵愛撫,把他抱進房間,他像末日來臨般尖叫——喊到一半突然停下來:他認得祖母由門楣上取出的蜂蜜盒和角質湯匙。克麗絲汀把一小塊一小塊家製糕餅浸在蜂蜜中,拿出來喂他,繼續嬌寵孫兒,以麵頰去揉搓他的脖子——出生時他靜靜躺在搖籃內,頸背的金發在枕頭上磨掉了,如今頭發還很短很卷。現在小爾郎忘了悲哀——將小臉轉向老婦人,想用黏糊糊的雙手和嘴巴去拍她吻她。

這時候,柔福莉出現在門口。

“你帶他進來了?娘,其實沒有必要——我就在閣樓上。”

克麗絲汀道出小爾郎遭遇的不幸:“你沒聽見他尖叫?”

柔福莉謝謝婆婆:“——現在我們不再打擾你了——”小家夥伸手找母親,樂意跟她走,於是她抱著小家夥走開了。

克麗絲汀收起蜂蜜盒;然後坐下來,雙手放在膝上。披屋的矮櫃就等英格麗進屋再整理吧。

她搬到舊廳堂的時候,本來打算叫“史泰卡之女菲莉達”伺候她。但是菲莉達嫁給一位和海吉·杜克同來的跟班——那人的年紀足可當她兒子。

克麗絲汀沒想到兒子媳婦會安排這門親事,柔福莉說:“我們那一帶有個習俗,主人對下人提出有利的忠告,下人往往會聽從。”

克麗絲汀說:“這一帶的百姓不習慣服從無理的要求,除非真為他們好,也為我們好,他們才聽我們的勸告。柔福莉,我請你記住這一點,我給你的是好建議。”

高特說:“柔福莉,娘講得不錯——”他的語氣出奇溫婉。

——高特還沒正式結婚,克麗絲汀就看出他不願違逆柔福莉的意思。他已變成最柔順的丈夫

做婆婆的人不否認,很多方麵高特真該聽太太的話——她精明、出眾,比一般人勤勞。柔福莉比克麗絲汀當年任性多了。她也將孝道踩在腳底,出賣了貞操,隻因為她不能以更低的代價得到她中意的男人;可是她一旦如願,就成為最忠貞最賢淑的妻子。克麗絲汀知道柔福莉深愛丈夫——以他的美貌和高貴出身為榮。柔福莉輕蔑地說:她的姐姐嫁了有錢的丈夫,可是她們的夫婿隻能在沒有月光的黑夜亮相,而且他們的祖先是愈少提愈好。她小心防護丈夫的福利和名聲,在家盡量縱容他——可是高特若有任何瑣事和妻子意見不同,柔福莉便以特殊的方式同意他的話,使高特動搖——然後她再著手說服他。

不過高特事事成功,心滿意足,人人都認定小兩口處得很融洽。高特跟嬌妻在一起快快樂樂,兩個人都以兒子為榮,非常疼愛他。

現在一切圓圓滿滿。“海吉之女柔福莉”如果不那麼……多麼——是的,她真小氣;克麗絲汀隻能如此形容她。若非如此,克麗絲汀就不會為兒媳婦一意孤行而生氣了。

第一年秋天,柔福莉剛剛結婚做了女主人,克麗絲汀發現收獲期的工人不太滿意——隻是沒說出口。不過老夫人仍舊看出來了。

克麗絲汀當家期間,工人偶爾也得吃發黴的青魚、像樅樹根般腐臭發黃的鹹肉,以及汙染的食物。但是人人都知道女主人改天會請他們吃好菜、牛奶粥或鮮乳酪、非旺季的鮮啤酒,做為補償。食物變了味又非吃不可的時候,大家也知道克麗絲汀是庫存過多,才會如此——一旦民眾缺糧,柔倫莊的大量存貨可以造福全教區。現在民眾不敢確定饑荒來臨時柔福莉肯不肯大大方方拿出糧食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