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街道

無情之火升起來了,

我受著應有的炙烤。

——蘭波《地獄之夜》

羅馬走出車站,他看到車站廣場裏紛雜的聲音使得秋日裏的陽光沸沸揚揚,遊來遊去的人流裏全是一些陌生的麵孔,隻有對麵建築物上的廣告內容是熟悉的:奧克啤酒。三九胃泰。宋河糧液。但是那些廣告卻使他感到迷茫。

他在迷茫的時光裏遲疑了一會兒,才一手提著旅行箱一隻胳膊上搭著風衣穿過焦躁的廣場,在一家公用電話亭邊停住了。他看了一眼電話亭裏那個紋了細眉嘴唇塗得鮮紅的女孩子,又看了一眼她麵前那部縫隙裏布滿了灰塵的電話機,最後放下手中的旅行箱,拿起電話機上麵那細長的一部分。準確地說,他不知道那個拿在手裏能說話也能聽話的東西叫什麼,送話器?聽音器?怎樣來概括這種有著相反功能的東西呢?用一個什麼樣的名詞?他不知道。他隻能稱它是電話機上的細長的一部分,這樣從它的外部特征來說或許更準確一些。在準備按號的時候,他聽到那個女孩說,長途嗎?

不是。但他說話時沒有抬頭,他聽到那個女孩的聲音仿佛一聲短促的鳥鳴。那聲音來自一片廣闊的春日曠野嗎?一片藍色的天空和一群飛翔的鳥。他隨手撥了那個他不知道撥過多少次的號碼。電話通了。在等待對方說話的時候,他的腦海裏呈現出了一片藍天。是鳥鳴。羅馬想。可是在以往流失的歲月裏,羅馬從來沒有認認真真地看過鳥,那些鳥在天空中飛翔離他十分遙遠。他曾經渴望著那些飛翔的鳥能在他的麵前落下來,讓他仔細看一看,可是那些在空中飛翔的鳥始終沒有給過他這樣的機會。在後來生活的天空裏,他很少能再見到鳥飛翔的姿態了。羅馬抬頭看看,天空似乎沒有以前的藍了,那純淨的顏色被灰白的煙塵和身邊雜噪的聲音所改變,這種變質的天空使他忘記了鳥鳴和鳥的飛翔。鳥鳴和鳥的飛翔對他來說仿佛是上一個世紀的傳奇故事了。現在,他一邊把話筒支在耳邊。一邊感激地看著有一對櫻桃嘴唇的女孩,是她的聲音使他再次想起鳥,想起鳥鳴和鳥的飛翔。他有一種想吻那嘴唇的衝動。他想,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會那樣做。這時電話那端有個男人說話了,羅馬說,喂,你好,我找朱紅。

電話裏的男人說,哦,你等一下。

羅馬聽到那個男人朝他們房間裏的某一處喊了一聲,朱紅,電話。羅馬聽到了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等那腳步聲消失的時候,他聞到了熟悉的呼吸聲了,她說,喂。

是我。

羅馬知道她一定被這突然來臨的聲音弄得不知所措,羅馬說,喂,是我。

朱紅說,我知道。

羅馬說,我剛下火車。

剛下火車?羅馬聽到她的聲音裏有幾分驚訝,你在哪裏?

我在車站廣場。羅馬說,現在能回去嗎?說完,他的身上就湧過一陣熱浪,他幾乎有些忍耐不住了,他說,我這就打的過去。

哎,不行不行。他聽到了她急促的呼吸聲,她說,我這會兒走不開。

仿佛有一盆涼水從頭上澆下來,羅馬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他握著話筒站在那裏沒說話。

她說,你有事嗎?

如果現在她在他的麵前,他一準會用一種淒傷的目光看著她。他說,沒事我千裏迢迢來幹什麼?

朱紅在另一端遲疑了一會兒說,好吧,你到樓下時給我打電話。說完,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盲音。羅馬突然感覺到,他今天要到達的地方仿佛還有很遠的路程,他有些淒傷,他知道那路程或許夠他走上一輩子,直到老死也許走不到終點。

在火車站北邊的二馬路,羅馬乘上了32路車。他上車的時候,車上的乘客已經坐滿,但在司機的後麵竟然空著兩個座,真是幸運,他想都沒想就提著旅行箱走過去,可還沒到那空座跟前,他就聞到了一股子酒氣。誰喝酒了?這車裏一定有個醉漢,他想。他先把箱子放在座位上,一腳踏到座位下麵的空隙裏,他感到腳下有些異樣的東西。他低下頭,看到一片紅紅綠綠的嘔吐物,接著,更濃烈的酒氣衝進他的鼻孔,他感到惡心,有股東西從胃裏往上翻撞,他險些要嘔吐了。這種情景的出現,使得他進退兩難。他站在那裏回過頭來,他想在車箱裏找到嘔吐者,可是全車的人都在用一種鄙視的目光望著他。嘔吐者在哪?他突然明白過來,在這之前,車裏的人全都知道這兩個空位是不能坐的,世上會有那樣的便宜?你也不想想,這麼好的座位如果沒有別的情況他們會留給你?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你走進肮髒之地,卻沒有一個人去提醒你,使你陷在尷尬之中,你仿佛成了嘔吐者的替身,或者於脆就是嘔吐者本人。

正在他進退兩難的時候,乘務員右手提著一桶水,左手拎著一個拖把罵罵咧咧地走上車來,她對羅馬凶狠地嚷道,起來起來,不嫌髒嗎?媽那個×,喝兩杯貓尿,滿地的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