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 那麼不管這件事原本看上去有多順利, 它變壞的可能性有多小, 情形急轉直下往往也隻在一瞬間。[*]
赫景坐在黑暗的房間裏, 遮光簾緊緊閉合著, 不放一絲窗外的自然光照進屋內。這樣的黑暗在高等蟲族天生優異的夜視能力麵前構不成多大阻礙。赫景仍能看清房間中的一切, 這個房間對他來說陌生而又熟悉,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回到過這裏,在看見它時不由怔了一會,半晌才從回憶中調出有關於它的回憶。
這裏是他曾經還居住在蟲族本星時, 他位於家中的房間。
曾經。
赫景靜靜在心底琢磨了一遍這個詞,一切事項的描述前一旦加上時間狀語,就能或多或少的帶給所描述內容一些變化。
“曾經”即意味著, 後來他離開了這裏。
當然, 離開並沒有什麼新奇,不僅僅是高等蟲族, 其他智慧生命種族的孩子在長至成年後, 也早晚有一天會離開成長的家, 去建立自己的家庭, 擁有自己的獨立居所。而能夠稱得上新奇的大約是, 他並非是出於自願而離開這裏, 他是被強製驅逐了出去。
那是一段後來被赫景封存起來的回憶,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回頭去正視當年的自己。
毫無疑問,曾經的赫景是一個徹頭徹尾的, 【不學無術】的代名詞。
高等蟲族一向雌多雄少, 雄蟲在社會福利待遇上一直享有更優渥的福利待遇。
經曆過推翻皇權帝製的大規模內戰後,整顆蟲星蟲口一度銳減,雄蟲數目更是降低到令蟲發指的地步。繁衍大業對於高等蟲族來說本就是重中之重,在雄雌數目原本就有差距的大前提下,內戰又讓整體蟲口降低,雄蟲數目減少,為了確保繁衍的正常進行,本就的優渥福利待遇被提升至更高。
雄蟲可以不學無術,可以無需勞動,他們所要做的僅是玩樂,被嗬護著嬌慣著,然後努力讓雌蟲與亞雌受孕。
在極端時期,雄蟲們被賦予了可任意要求一位他們所中意的雌性為他們服務的權力,無論對方是否願意,他們都可以擁有他——至少一夜的時間。而這項權力實際調過來也同樣適用,那些基因優良,血脈天賦等級不俗的雌性,也可有主動申請希望與哪隻雄蟲共度一夜的權力。
真實情感與蟲格尊嚴被撅棄在名為【繁衍】的重任之外。
除非我能讓你獲得一枚蛋,亦或者你的孕育艙成功接納了我的“種子”,並為我生根發了芽,那麼這一雙蟲之間才可能有下一步深入的發展。
這樣單純為了繁衍而強製匹配兩隻蟲發生關係的社會模式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直至有第一隻拒絕僅作為純粹繁衍工具的蟲子公開站出來反抗,呼籲強製匹配機製應該取消,任意雄性雌性都應該有去追逐自己所愛,拒絕強製性關係的權力。他的呼籲引起了部分蟲子的共鳴。
高等蟲族並非沒有情感的純理性種族,即使上有規章製度鎮壓,而源自於靈魂的天性卻不會被規章製度所抹殺。
赫景正是出生在強製匹配製已被取消的時代,他出生的時候正好,強製匹配製剛雖已被取消,但取消的時間並不久。
在極端的“繁衍第一”模式下,高等蟲族的蟲口數目的確回升不少,但種族特性所致,每年誕下的雌蛋數目比雄蛋數目超出許多,新誕生的蟲口數裏有百分之七十五皆是雌蟲與亞雌,雄蟲的整體數量依舊是一個讓蟲堪憂的數字。
是以不再存在強製匹配,雄蟲的社會福利待遇卻未降低多少,他們隻是不再有隨意要求任何中意雌性為他們服務的權力,但至於一雄多雌,又或者遊手好閑,對自家雌性隨意打罵發泄,這些都在大環境所容忍的範圍內。
少數派的雄蟲仍舊是一個家庭的中心,赫景便是被嬌慣縱容著長大。
照常理而言,一隻如此珍貴的雄蟲並不會落得被驅逐出自家居所的命運,但……
“小景?”
呼叫鈴驟然響起,打斷了赫景的沉思,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陷入到了回憶裏。電子磁控門的附屬監視光屏在感應到門外有來客後亮了起來,為黑暗的房間帶來一處光亮,光屏上顯現出了來者的容貌,順帶將對方試探性的呼喚話語一並傳送進房間內。
門外傳來的聲音在過去的38個小時裏赫景已聽了許多次,但即便是已經聽了許多次,再聽到時他仍是會有些不真切的感覺。正站在門外的是他的雌父,而他已經難以計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再見過對方。
因為愣神,赫景前去開門的速度稍慢,但門外等待的對象像是熟知他的脾性,等的十分耐心,見他終於打開門時,還立即衝他露出了一個漂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