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河畔垂柳低拂,水碧如玉。而呂明麵色平靜,淡然無波。
“娘娘點破小人的出身,是打算除掉小人嗎?”他問道。
邵敏搖了搖頭,“我隻想告訴你,你的表舅、表舅母時至今日,依舊年年去祭拜你的祖父和父親。他們不信你死了,這七年來輾轉南北,四處尋你。”
“他們一直都是濫好人。”呂明說,“娘娘隻想告訴小人這些嗎?”
邵敏點了點頭,“我還想問一句,呂明,你願不願意出宮?”
呂明警惕的望著她不說話。
邵敏笑道:“我遲早要回宮。你在,我不放心,難保不會對你做些什麼。”
“娘娘告訴小人這些,就不怕小人在這裏殺人滅口?”
邵敏抿嘴笑道:“不太怕。”
事實上薑家沒人有資格恨邵博。
——當年邵博身為太子太傅,對英宗皇帝的秉性再清楚不過。他很清楚,太皇帝為太子選秀,所打的算盤乃是借他人之手,除掉迷惑皇儲的朱貴兒,教導英宗皇帝,帝王無私寵。而薑倩不過是他選中的一枚棋子。
無論她成功與否,一旦英宗皇帝即位,她最後的下場都是滿門覆滅——英宗皇帝不可能容忍一個試圖殺他所愛的人活著。
邵博勸諫時確實存了私心——雖然他看不慣薑瑜的狂妄自大,但他知道若這個人也死於爭權奪勢,那世間便再無鬥酒詩百篇的浪漫——他隻想保下薑瑜。
若當初薑瑜聽了邵博的勸,安安分分不將女兒送選秀女,薑倩也許不能富貴,卻斷不至於一夕慘死,連累滿門。
而薑家被滿門抄斬,隻呂明一人因年幼免於一死,隨女眷刺配通州。朱貴兒意圖斬草除根,私下授意押解官將呂明毒死。是邵博偷偷將呂明救出來,交給他的表舅撫養。
呂明少年時性情與他的祖父一脈相承,卻不曾讀過那麼多書。隻憤世嫉俗,不甘貧賤。被拐騙了賣入宮中成了太監後,那種憤恨更是無處發泄,偶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便將一腔怨懟全部傾瀉到邵博身上,偏執的將他視作仇人。
但是眨眼七年過去。
他旁觀深宮風雲、朝堂變幻,心智在砥礪中一點點成熟。那些一知半解的往事也漸漸明了。
毫無道理的恨意漸漸變得淺淡,隻在偶然見到邵博時,他才會波瀾不驚的想:哦,這是我的仇人。
後來他跟著邵敏的身邊,看她如何對待林佳兒,如何對待南采蘋。也隻是想,若他的姑母不曾失勢,也不過在過這種日子吧。
直到最後邵博入獄待誅,邵敏被軟禁在鳳儀殿,為了跟元清說一句話,攀上桃樹狼狽的求他。
他居然並沒有感到絲毫快慰
那一日呂明將邵敏的話帶個元清,並沒有馬上離開天牢,而是回身去見了邵博。
那個時候他其實是有機會殺死邵博的。但是他望著那個老人在天牢裏依舊端正坦然的身形,忽然就問自己:為什麼要恨邵博。
他回想前輩人湮沒在塵埃裏的恩怨,回想著自己幼時的怨天尤人,忽然意識到,他真正應該恨的人,已經都死去了。無論是朱貴兒,還是英宗皇帝。
“我願意出宮。”呂明答道。
邵敏笑道:“這就好。”
邵敏進壽成殿時,在元燾身邊伺候的是碧鴛。
她見了邵敏並沒有很吃驚,隻笑道:“娘娘回來了?”
元燾牽著碧鴛的手,一路曲曲擾擾的小跑著,一頭栽到邵敏腿上,反把自己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撞疼了也不哭,反而咯咯的笑了起來。
邵敏心裏喜歡,俯身把他抱起來,對碧鴛道:“嗯,回來看看。”
她把元燾放回床上去,拿了個繡球讓他玩著,一麵招呼碧鴛道:“過來一起坐。”
碧鴛並沒有太扭捏,元燾扶著繡球想站起來,結果繡球一滾他幾乎撲下床去,碧鴛趕緊上前幫忙接。順便也就坐到邵敏身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