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唐·馬克斯·薩拉斯·馬昌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
1
某一天,在植物世界裏也發生了一場社會革命。據說,這回領頭的是蘆葦。造反的老手,風,大肆鼓吹,因此,在植物界各個中心,這很快成了一件非此莫談的事了。古老的森林在這樁為爭取平等而鬥爭的冒險事業中,與瘋瘋癲癲的花園庭落結成了親兄弟。
那麼,爭取的是哪一方麵的平等呢?是在木質的堅固、在果實的鮮美、在獲得純淨的水的權利方麵嗎?
不是,僅僅是為了身高的平等。它們的理想隻是要使一切植物都在同一高度上揚起自己的頭來。玉米並不想長得像橡樹一樣結實,而隻是希望在橡樹的高度,搖晃自己須發茂盛的花穗。玫瑰也不渴求像橡膠樹一般有用,而隻是向往到達後者巍峨的樹冠,並把它當成枕頭,讓自己的花兒在那兒美美地睡覺。
虛榮,虛榮,實在虛榮哪!一些頭腦清醒的花兒——羞怯的紫羅蘭和扁鼻子的睡蓮,談到了神聖的法則和傲慢的禍害,但是全然無用。它們的勸告被看成是昏庸荒唐。
一位長著尼羅斯神話傳說人物那樣的胡須的老詩人,以美的名義譴責了這一計劃,對於同等一律的問題發表了明智的看法。
2
那麼,造反者取得了什麼結果呢?人們列數了種種奇異的影響。大地的精靈在各類植物底下鼓動了它神妙的活力,於是乎一件醜陋的奇跡產生了。
仿佛遵照天上星宿的一道聖旨,形形色色的草類和灌木在一夜之間陡地拔高了幾十公尺。
第二天,農民走出他們的茅屋,看到眼前的苜蓿長得像大教堂一般高,麥地則變成了一片金晃晃的叢林,他們都給嚇懵了。
真要讓人發瘋啦。牲畜吼叫著,迷失在牧場的一片黑暗之中。鳥兒嘁喳呼號,它們的巢穴已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頂端,再也不能飛下來尋覓供食的種子了:因為既瞧不見陽光燦爛的大地,也沒有了地毯般的草地。
在牧場前,牧人們與他們的畜群停住了腳步,白色的羊群不肯進入這黑暗、稠密的叢林,因為到了裏麵,就可能有去無回。
這時,獲勝的蘆葦嬉笑顏開,用它們喧囂的葉子拍擊著桉樹青色的樹梢……
3
據說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接著,衰敗沒落的時刻就來到了。
事情是這樣的。喜歡蔭影的紫羅蘭,由於在烈日下拋頭露麵而枯萎了。
“沒有關係,”蘆葦趕忙說:“紫羅蘭本來就算不了什麼。”
(但是在神靈的國度裏,大家都在為紫羅蘭哀悼。)
把自己的軀幹拉長到三十公尺的百合花,終於折斷了。它們像皇後頭顱一般潔白似玉的花冠,灑落得幹幹淨淨。
蘆葦還是如此這般地為造反爭辯了一番。(然而美麗與歡樂三女神卻在森林中狂奔哭泣。)
由於自由來去的風的襲擊,檸檬樹在那樣的高度失落了它所有的花朵。於是,收獲無望了!
“沒有關係,”蘆葦再次咕噥,“檸檬的果子太酸啦!”
苜蓿就像火烤過的線頭一般,蜷曲起它們的身軀,枯焦了。
麥穗垂下了頭,已失去了先前那種嬌美舒展的模樣。高得離奇的麥稈,也像一根根死寂的鐵軌,倒落在地上。
馬鈴薯為了使自己的身體長得壯實,隻結下了像蘋果籽一般大小的、病態的塊莖。
現在蘆葦不再笑了,終於變得嚴肅起來。
沒有一朵灌木和草類的花兒能夠受孕,因為各種昆蟲如果不冒著翅膀給太陽烤焦的危險,就無法飛到花兒跟前。
不用說,人們沒有麵包,沒有水果,也沒有喂牲口的草料。地球上到處是饑饉,到處是悲傷。
在這種情況下,隻有那些大樹安然無恙,仍然同往常一樣,強健地聳立著。因為在這次狂亂中,它們並無過失。
最後,蘆葦也倒下去了,茂密的枝葉網使它們無法驅散濕度,它們的根全腐爛了。這表示著平均理論終於徹底破產。
這時人們才發現,先前蘆葦實心的身軀已經變成空心的了。因為急速地向上猛竄,它們把骨髓消耗一空,現在就跟木偶和橡皮娃娃一個模樣。
麵對這真憑實據,誰也不想為捍衛那“平均”的理論來爭辯一場。幾千年來,再也沒有人把這事提起。
大自然,永遠是那樣寬宏大量,在六個月時間內,把一切損傷都修複過來了,她使所有發瘋了的植物重又恢複了常態。
那位長著尼羅斯那樣的胡須的詩人,在長期隱沒以後,又回來了,他興高采烈地歌詠著這個新的世紀。
“這樣才對,我親愛的植物。世上萬物隻有像上帝原來創造的那樣,才是美麗的呀。橡樹強壯,而大麥脆弱。”
大地重新變得美好;牲畜長了膘,人們吃飽了飯。
但是,蘆葦頭頭的身上,卻永遠留下了這個事件的烙印:空心了,空心了……
(雷怡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