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1 / 3)

我有些倦了。我險些又要睡過去了。我努力驅趕著睡意。我要等待著輝,等待著他買的豆漿。如果我睡去了,他是一定不會吵醒我的。那麼那豆漿,他飛奔下去買回來的,就涼了。

然而,我還是睡去了。我竟然沒有等到他回來。

然而,他再也沒有回來。

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一名年輕的護士,神情怪異地站在我床前。

她說:“那位民警同誌,是你哥哥吧?他生病了,不能來看望你了。”

我想繼續問下去,她卻轉身飛快地走了。

之後的一個禮拜,所有的護士都對我講同樣的事情。她們的目光閃爍著,她們不等我發問便慌忙地溜掉。

我有些急不可待了。我必須知道,輝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開始絕食。洪水般的恐懼,日益強烈地向我湧來。

終於,一位年輕的護士,手裏捧著飯盒,站在我麵前流下淚來。

她說:“你哥他……被車撞了,就在樓下,給你買豆漿的時候。當時就沒救了。”

我哥哥。

輝。

我的大腦似乎突然間麻木了。

我看到那豆漿,潑灑到馬路上,乳白色的液體,向四麵八方流淌著。這張畫麵,占據了我大腦的全部神經。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其它知覺了。

我其實絲毫也不難過。我麻木得不知道什麼是難過了。

上蒼終究還是和我開了一個玩笑。

其實,這故事的結局,不是早就已經安排好了嗎?現在,隻不過換了一個形式而已。

我翻開那本日記。我狠命把剛寫的那一頁,連同最後空白的幾頁,統統撕掉了。

撕得粉碎。

我沒有要求去見一見輝的遺體。

因為我並非他的親生弟弟。

更何況,梅一定會在那裏,她才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我順利地悄悄離開醫院,我頭上纏繞的紗布還沒有完全拆掉。我離開的時候,整座城市還沉浸在睡夢裏。沒人注意到我。

除了那本日記,我沒有攜帶任何東西。

我的故事真的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我不需要治療,也不需要康複。我不需要任何其它的東西了。

沿著漫長的長安街我緩步前行。高大的華燈依然明亮。

我走了很久很久。我想我仍然是很虛弱的,以至於走不了兩步就要停下來大口地呼吸。天色大亮了,這座城市又沸騰起來。有些近似瘋狂般的。

已經瘋狂了好幾年了。我就在這座瘋狂的城市裏成長,親眼目睹它奪走我的家,我的父母,如今,又奪走了輝。

不,它並沒有從我手中奪走輝。輝原本不是我的。他從來不曾是我的。

然而突然間,輝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上天終於把他賞賜給我了呢?隻不過使用了一個特殊的方式。

當然要使用一個特殊的方式了。這世界早已沒有屬於我的位置,又何以存放任何屬於我的東西呢?假如上天果然要給我誰,當然要先把他從這世界上帶走了。

我確信我是擁有他了。我加快了腳步。

一撥一撥的遊行隊伍,舉著標語,從我身邊經過。幸而沒有什麼人留意我。這的的確確是我所希望的。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顫抖著雙腿,我艱難地爬上輝家的樓梯。我是熟悉這裏的。每一級台階都非常非常的熟悉。

樓梯的扶手正蒙著一層灰。正因為它髒,人們才更加故意地躲避它,所以一定很久都沒人扶過了。

然而我卻緊緊握著它。沒有它,我爬不上這突然變得陡峭的樓梯。

輝家住在二層。家門緊鎖著。

這是多麼熟悉的一扇門!而門裏又曾經是多麼親切的一個世界!

我在門前徘徊。我原本希望站在那陽台上,再看一眼古觀象台。然而,我本以為那離開的人是我,所以早把輝給我的鑰匙還給他,再也無法走進那熟悉的房間了。

我於是繼續往上爬。我要到頂樓去,那裏也可以看到熟悉的景色。

我經過三樓。和輝家完全相同的方位,這家人的大門敞開著。一對年輕夫婦,正興高采烈地打掃新居。

年輕的妻子腹部鼓脹著,看上去已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她呼喊著:快!他又踢我了!

那年輕的丈夫忙停下手裏的活計,把耳朵貼在妻子肚子上,幸福地微笑。

他們的故事,正歡樂地進行著。那腹中的嬰兒,想必也為他即將開始的生活而興奮不已,迫不及待。

我突然想起很小時外婆曾講過的故事:她說從前有一對夫婦,妻子突然死去了,剩下丈夫悲痛欲絕。那妻子的靈魂終究放心不下丈夫,所以遲遲不肯離去。正巧此地有個孕婦臨盆,那靈魂便懇求閻羅,讓她轉世成為那即將誕生的嬰兒,好一生一世照顧前世的夫君。閻羅被他的真情感動,果然就應允了他。那嬰兒長大以後,果然一生未娶,隻一心一意照顧那孤獨的老人,陪伴他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