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望著大草原,時而看到像補丁一樣的大塊平地,時而看到山崗上隆起的一條條丘陵。一個小時前,這片廣袤的土地還讓她無比振奮,現在卻讓她感到恐懼,它向四處伸展,綿延起伏,人力是無法控製它的。她覺得自己永遠都不可能了解它。肯尼科特還在埋頭看他的偵探小說。在人群之中,她仍然感到無限的孤獨,她試著忘記這些問題,隻是單純客觀地欣賞草原的景色。

鐵路兩旁的草已經被焚燒過,黑乎乎的,有的地方也隻剩下了燒焦的野草殘莖。帶刺的鐵絲柵欄直直挺立著,旁邊是一叢叢金黃色的秋麒麟草。隻有這一道稀稀朗朗的柵欄把它們和廣闊的原野分隔開來。原野之上,秋天收割過的麥田展現在眼前,每一片土地都有一百多英畝,到處是留下的殘梗,灰蒙蒙一片,但是遙望遠方,朦朦朧朧好像在山崗斜坡上鋪了一塊黃褐色的天鵝絨。長長的麥束遠看就像穿著黃色粗呢大衣、正在行進的士兵。新犁過的土地就像巨型黑色條幅覆蓋在遠處的斜坡上。這片原野物質充裕,生機勃勃,但是卻讓人感覺肅穆,沒有花園的賞心悅目。

橡樹叢和野草地點綴著這片茫茫的土地;每隔一兩英裏就會出現一串鈷藍色的沼澤地,烏鴉掠過水麵,激起層層漣漪。

這片耕作的土地在光的照射下色彩斑斕。陽光照在耕地的殘茬上,閃閃發光,看了就覺得眩暈;大片積雲投下的陰影在低矮的丘陵上滑行;跟城市相比,這裏的天空更加寬廣、更加高遠、更加蔚藍……這是她總結出來的。

“這真是偉大的祖國啊,你就是廣大人民的故鄉!”卡羅爾低聲吟唱。

肯尼科特的輕聲暗笑把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知道嗎,再過一個站就是格菲爾草原鎮了,咱們到家了!”

家,這個字讓卡羅爾感到很恐懼。難道她真的無法逃離了嗎?一輩子都要住在這個叫格菲爾草原鎮的地方?身邊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竟然敢這麼定義她的未來,現在看上去,他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她在座位上轉過身,盯著他。他是誰?為什麼和自己坐在一起?他和她根本就不是一類人!他的脖子那麼粗,說起話來也那麼粗俗;他比她大了十二三歲;他一點魅力都沒有,沒有冒險精神也沒有什麼好奇心。她真不敢相信以前竟然和這個男人共枕而眠。這就像是一個夢,夢境真實存在,但卻不想公然承認。

她告訴自己,這個男人是多麼的好,多麼可讓人依靠,多麼善解人意。她摸了一下他的耳朵,手指輕輕滑過他結實的下巴,然後再一次轉過身,認真思考著格菲爾草原鎮。那個小市鎮應該不會和剛才荒涼貧瘠的地區一樣吧。一定不會的!為什麼呢,因為那裏人口就有三千啊,這可不是個小數目。鎮上有六百多棟房子呢,而且格菲爾草原鎮附近的湖泊也是很美的,她在照片上就已經見識過了。景色真是迷死人了……可不是嗎?

當列車離開瓦赫基恩揚站的時候,卡羅爾就開始很緊張,等著看那些湖泊——那將是她未來生活的開端。但是當她在鐵軌的左側發現它們的時候,她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些湖泊和照片上的十分相似。

離格菲爾草原鎮還有一英裏的時候,列車爬上一座彎彎曲曲的小山嶺,小鎮的全貌立刻一覽無餘。她激動地突然站起來,拉起車窗,向外張望,左手手指顫顫巍巍地按在窗沿上,右手則緊按在自己的胸前。

她發現,原來格菲爾草原鎮隻不過是剛才路過的那些小鎮的放大版。也就在肯尼科特的眼裏,格菲爾草原鎮才那麼與眾不同。廣闊的草原上隻有些擠成一團低矮的木頭房子,看上去就和淺褐色的灌木叢似的。小鎮邊上的農田逐漸擴大,延伸至遠方。這裏沒有受到任何人的保護,自然也不會保護任何人。這裏一點兒也看不出有什麼高貴的氣派,也看不出有什麼遠大的前程。隻有一座高高的紅色穀倉和幾個教堂屋頂閃閃發光的尖塔還看得過去。這裏隻能算是一片有待開拓的營地。她非常確信這裏不可能適合人類居住。

這裏的居民就和他們的房子一樣單調乏味,和他們的農田一樣平淡無奇。她覺得自己簡直沒法在這裏居住。說不定以後就會把這個男人甩掉,然後逃離這裏。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成熟穩重讓她覺得生活毫無希望了,但是卻被他的興奮感動到了,此時他把雜誌沿著過道扔了出去,彎腰拿包,臉上通紅通紅的,高興地說:“咱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