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群醒來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麵。
他剛剛掙脫開那個冗長而沉重的夢境,夢中是負雪的群山和瑰麗的星象,一顆顆指示命運的星辰從天上不斷地隕落,就像是燈火的熄滅。不斷在身旁閃耀的星光夾著呼嘯的雪花撲向大地,雪山都震動起來,天空越來越黑,聖湖山的人隨著不斷掉落的星辰接連地死亡,最後是雪凝和師尊,他們的雙劍至死都交接為決絕的形式,無論自己怎樣歇斯底裏地妄圖阻止這一切,最後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滑向黑暗的深淵。他哭泣著拚命張開雙手,卻無法抓住他們的運命。滿目蕭然的大師尊、神情憂鬱的端瑩,在他麵前一一消失,還有美麗高潔的雪凝,她向自己一笑如花,很快淹沒在黑暗······
星群在哭聲中驚醒,睜開淚光婆娑的眼睛,迷迷蒙蒙中,雪凝那皎潔明麗的臉容映現眼前,似真似幻。星群想伸手擦擦眼睛,卻突然發覺自己全身酸痛無比,動彈不得。他猛然想起發生的事情,一時清醒過來,才知剛剛隻是經曆了噩夢一場。
星群搖了一下昏沉沉的腦袋,低頭看到自己全身被繩索捆綁著,頓覺渾身上下一陣酸痛與麻木。星群發現他此時身處在一個空凹的山洞裏,四處全是冰冷的岩石,隻看洞內幽深的光線,就知道這裏絕對是一個常人難以找到的地方。
這時,一隻柔軟的手伸過來,幫他輕輕擦去臉上的淚水。他抬起頭來,看到雪凝正默默地望著他。
令人窒息的寂靜裏,他二人久久相望,此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有古洞裏彌漫著的寒冷和遠處的滴水聲。
星群望著麵前的雪凝,內心沒有感到害怕,隻是她複雜的目光,冰冷的眉眼,遠比這深山古洞的氣息更讓人感覺心痛。
“原來你是星門的人?!我早應該想到的!”
雪凝終於發出悲涼的聲音。
星群苦笑著應聲道:“而你是蝴蝶人,我卻如何都沒有想到。”
雪凝聞之亦苦澀一笑,但一絲仇恨之意懸掛臉上,揮之不去;而隱隱一抹疼痛之色卻迅速閃過了眼波。她本來受了重傷,典藏那雷霆一擊雖未能致命,卻已使她體內元氣遭受重創。此刻,難以抑製的傷痛混雜著她麵對星群的幽怨神情,更顯淒楚動人。
星群正視著雪凝,忽然嚴肅地問道:“為什麼,你要殺那麼多人?”
雪凝正聲道:“他們不是我殺的!”
星群追問道:“那端華、端生兩位師兄呢?”
“他們是自取滅亡。你不相信我,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雪凝忽然想到,為什麼要急切地向他解釋,難道自己內心深處是真的在乎這個孩子對自己的看法麼?為什麼會這樣?他剛才對待自己的嚴正態度也是因為他同門之性命,那當年自己一族人的生命又有誰人珍重顧惜了?想到此,站起身來,麵容變得更加冰冷。
這時,但見黑衣摩母欺近來,陰聲叫道:“主人,還跟這小孩子囉嗦什麼,簡直就是延誤我們療傷的時機。待老奴這就一手結果了他的性命!”說著舉杖就要劈死星群。
雪凝急忙伸手阻止住摩母,喝聲道:“慢著!他救過我的性命,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喪生在典藏的劍下了!”
摩母慘聲道:“這一戰,我們全軍覆沒,損失慘重!我要殺了這個星門弟子,用他的血祭奠族人在天之靈,才能稍解我心頭之恨!”
她手中的木杖重重在地上戳擊了幾下,篤篤連聲爆出幾點星火,大片岩石在她腳下碎裂開來。
雪凝道:“昨夜之所以慘敗至此,我首當其究,與這個少年無關。究其原因在於我錯判形勢,完全低估了敵人的實力,才有今日之果。”
摩母道:“小主人不必過於自責。隻怪我們急於複仇,反給了仇人可乘之機。要說擔負罪責,也有老奴一份!”說著轉頭惡狠狠地瞪視著星群:“隻是,我們留著這個餘孽何用?!不如斬除了以絕後患!”
雪凝嚴令道:“不行!如果沒有我的允許,你敢擅動他一根毛發,我絕不會原諒你!”說著因為心緒急躁而牽動創傷,劇烈地咳了起來,最終嘴角洇出一絲鮮血,無力地靠住石壁,麵色蒼白而淒豔。
摩母急忙攙扶住少主人,恨聲應諾,轉頭看星群的目光更加陰鷙。隻見她突然揮起烏雲似的衣袖,立時抖起一片綠瑩瑩的粉末,悄無聲息地在星群麵前拂落。星群隻聞見一絲幽香,便軟下身去,昏昏欲睡。
雪凝見狀,阻擋不及,怒聲道:“摩母,你對他施迷魂粉幹甚麼?!”
摩母道:“我隻是先暫時麻痹住他,以防他趁我們不備,偷逃出去。”然後望著身體已十分虛弱的雪凝,憂聲道:“少主人,典藏那老賊的‘天罡正氣’厲害無比,乃是由他修煉至深的“積翠”之術揮發而出。我們隻怕用平常的療傷功法難以奏效!”
雪凝苦笑道:“我當然知道,他的‘天罡正氣’剛烈無匹,中者致命。其實,鮮有人知的是,‘天罡正氣’乃是當年北極宮主肅遂的絕學。肅遂典藏義重情深,後來肅遂便把這項絕學傳了典藏。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罡正氣’乃是典藏運用他獨門的“積翠”之法所施為。修煉“積翠”術的要旨在於博采而約取、厚積而薄發,運合‘天罡正氣’最是相得益彰,其威力自是如虎添翼,無人可擋了。”
星群此時雖已全身動彈不得,無法言語,但他服食過石瓊瑤,並沒有被摩母的迷魂粉迷倒,以致她二人的對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對於大師尊名震天下的“積翠”之術,他是略知一二的。他曾經纏著端瑩師兄了解“積翠”,可惜他也是一知半解,隻知道修成了積翠法,可雜糅眾長,化用百家。後來經詢扶風老師,才知“積翠”是一種內修之法,參山川得山川之靈華,采日月得日月之精魄。隻是要積累長久,涵養深年,循序漸進中奠定積羽沉舟、水滴穿石之功基,非心氣浮躁、貪多冒進者能學。
星群心底升起深深的哀愁:那樣深邃的一種術法,加害在人身上該會引起怎樣一種絕望啊。然而,看得出現在,憑著那摩母的力量是無法營救自己的少主。難道自己拚著性命把她從師尊劍下救生,卻終究還是看著她慢慢死去麼?他偷偷睜開眼睛,隻見摩母已經運起玄力,雙掌抵實雪凝後背的氣脈,真氣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去。隻是,她救主心切,療傷的姿勢顯現一種決絕。
雪凝勸阻道:“你功力不濟,又受了典藏的劍傷,還是住手罷!”
摩母道:“典藏老賊那一劍著實厲害,受創者非死即廢。不過,幸有姑娘上次尋找的冰蟾珠,老奴服食之後,才體驗到它續骨延命的神奇!”說罷竟然發出一聲得意的怪笑,隻是那笑聲有如夜梟淒鳴。
雪凝歎道:“可是,隻憑這些還遠遠不夠······摩母,別再枉費心機了。我好像······已經看到死神那魅惑的眼神······”
摩母淒厲地叫起來:“少主人,你要堅持住!不要說話!快凝結心神!不然,你的生命和我們的希望隻會垂到黑暗的海底!”
雪凝漸次混沌的意識被摩母喚醒,神誌一清,以一種命令的口氣道:“摩母,不要再耗費心力了!不然我們兩個都得死!”說著低聲一歎,輕輕閉上眼睛,搖頭說:“你救不了我的······”
摩母盤坐的身形忽然一旋,轉到雪凝麵前,詭聲道:“是麼?”雪凝察覺摩母有異,睜開眼睛一看,隻見摩母有些貪婪地望著她,一雙老眼發出碧瑩瑩的邪光來!
“你要幹什麼?!”雪凝驚恐地望著摩母,背後一股寒意升起。她已經明白摩母要做什麼了。
摩母慚道:“恕老奴無禮!可是我們已經走投無路,隻有這種方法才能夠救你!”
禳月秘術!
那是一種古老而神秘的強大術法,源自上古時期,千百年來隻是以一種很隱秘的方式流傳在土著女巫的狹小範圍內。
摩母是要利用“禳月”術法,憑依二女契合交接之時所產生的極陰之氣,與此同時吸取月華純陰之精魄助長功力,借以攻治傷患,逼出盤結雪凝體內的那股至剛至烈的純陽“罡氣”。
“不要!······”雪凝淒厲一叫,“如果非要行此術才能求得一命,我寧願去死!”
摩母聞言,知得少主人素來潔身自好,芳心高潔,她縱使拚此微軀也難盡對少主的惜護之情,於是便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痛聲道:“既然如此,老奴願成全少主人,拚死相救!”說著,運出畢生的功力,源源不斷地輸向雪凝的身體。
雪凝知得摩母是要準備耗盡生命來挽救她,然而她縱是力盡神竭,也是回天乏術,內心深處不禁湧起一絲悲苦,遂幽幽一聲長歎,寒聲道:“摩母,那就施為‘禳月術’罷······”
說著早已心力殆盡,昏厥過去,隻能聽憑摩母任意擺布。然而,她寧願就此骨化形銷,也不願與摩母共演那禳月之術。曾經她們隻合體雙修過那一次之後,她便對這種秘術深惡痛絕,畢生難忘!
此時,摩母已念動古怪而虔誠的咒語,她的聲音忽然高亢,忽然低沉,時而緩慢,時而急促,有時像命令,有時又像祈求。在這空凹的石洞中顯得非常神秘可怖。
星群的身體被困置在石洞的角落,正埋伏在一片陰影之中。他在黑暗中睜著驚恐的眼睛,望著摩母激蕩不已的背影,雪凝完美的軀體供奉在摩母麵前,像是獻祭神明的犧牲。
但見摩母疾呼一聲“開!”她身下的山石竟慢慢裂開,忽地從洞底升起一片黑黝黝的泉水,泉水中間是一大塊凸起的純白玉石,摩母和雪凝正好置身石上。緊接著更奇特的景象出現了,摩母複又大呼一聲,眼前凹凸的石壁竟然像簾幕一般徐徐向兩邊分開,一天月色隨著逐漸裂分的大窗透進來,幽邃遼闊的夜空袒露眼前,看得見月色晶瑩,幽輝照雪!